夜凉如水,忘川河上总飘着盏青灯,灯影晃在墨色水波里,像粒悬在生死边界的星子。撑灯摆渡的是个青衣女子,名唤阿栀,没人知她守在这河上多少年,只知亡魂过岸,都要听她讲段旧事,才算真的断了前尘。
阿栀本是昆仑山下的灯灵,孕于千年古松旁的一盏青铜灯,吸日月精华化形,性子纯澈如溪,每日守着古松,看晨露凝霜,听山风唱晚。那时昆仑常有仙人往来,其中最喜与她说话的,是掌管人间时序的神君景渊。景渊生得清俊,白衣胜雪,每次路过都会停下,指尖轻点灯芯,让火苗跳得更旺些,再同她讲人间的春樱秋菊、夏荷冬雪,讲凡人的悲欢离合、烟火寻常。
阿栀听得入迷,总晃着灯盏问:“人间真的那般热闹?”景渊便笑,眸中盛着星河:“比昆仑鲜活,只是多了些牵挂,也多了些劫难。”阿栀似懂非懂,心里却悄悄埋下念想,盼着能亲眼看看人间烟火。
百年后,人间遭逢大旱,赤地千里,庄稼枯死,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野。玉帝派景渊下凡赈灾,景渊临行前,来见了阿栀,将一枚玉佩塞进她灯座里:“此玉能护你周全,若我三月未归,你便带着它回昆仑,莫要寻我。”阿栀攥着玉佩,心里发慌,却只点头:“我等你回来,再讲人间的事。”
景渊下凡后,引昆仑雪水灌田,设坛祈雨,日夜操劳,总算缓解了旱情。可谁料,旱魃作祟,暗中偷吸雨水灵气,还引来了幽冥小鬼,残害百姓。景渊为除旱魃,耗损大半神力,与旱魃缠斗三日三夜,最终虽斩杀旱魃,却也灵力尽散,魂魄险些溃散。
阿栀在昆仑等了三月有余,始终不见景渊归来,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她不顾景渊叮嘱,带着玉佩私自下山,一路循着灵气踪迹寻找,终在忘川河畔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景渊。彼时景渊白衣染血,气息微弱,见她寻来,眼中满是无奈:“你怎的来了,这里凶险,快回去。”
“我不回,”阿栀抱着他,灯盏里的火苗剧烈摇晃,“我带你回昆仑,一定能治好你。”可景渊摇摇头,他魂魄受损过重,早已回天乏术,若强行带回昆仑,只会连累阿栀。“忘川是生死分界,能暂存魂魄,”景渊攥着阿栀的手,声音轻得像风,“我死后,魂魄会困于此地,你若念我,便守在这摆渡,待集齐千名亡魂的真心祈愿,我或能重聚魂魄,再续前缘。只是这一守,便是千年,你愿等吗?”
阿栀红了眼眶,灯芯燃得滚烫,她用力点头:“我愿,多久都愿。”话音落,景渊最后一丝气息消散,魂魄化作一缕轻烟,飘向忘川河心,化作了一块礁石,静静立在水波中。阿栀抱着青铜灯,坐在河边,玉佩贴在灯座上,泛着微弱的暖光,她望着河心的礁石,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守好这河,等他归来。
从那日起,阿栀成了忘川摆渡人,青衣曳地,撑着木船,载着亡魂渡过忘川。每渡一人,她便会讲一段自己与景渊的旧事,亡魂听后,若心生感念,便会留下一句祈愿,祈愿她与景渊早日重逢。这些祈愿化作细碎的光点,飘向河心礁石,一点点滋养着景渊的残魂。
可千年岁月漫长,并非所有亡魂都愿留下祈愿。有的亡魂执念深重,满心都是生前遗憾,不愿听她讲儿女情长;有的亡魂心硬如铁,历经人间苦难,早已不信真情;还有的亡魂被幽冥恶鬼蛊惑,不仅不愿祈愿,还想抢夺阿栀灯座里的玉佩,只因玉佩含着昆仑灵气,能助恶鬼挣脱忘川束缚,祸乱人间。
有一回,阿栀载着一名红衣女鬼过河,女鬼生前是个毒妇,害了不少人,死后魂魄不散,被恶鬼缠上,许诺她若抢来玉佩,便能重返人间,继续作恶。行至河心时,女鬼突然扑向阿栀,指甲尖利如刀,直取灯座。阿栀猝不及防,被女鬼抓伤手臂,青衣染血,灯盏险些坠入河中。她攥紧灯盏,调动体内灵气抵挡,可她本是灯灵,守在忘川千年,灵气早已耗损不少,渐渐落了下风。
危急关头,河心礁石突然泛出白光,一道微弱的灵力袭来,将女鬼震飞。女鬼惨叫一声,魂魄被白光灼伤,化作一缕黑烟消散。阿栀望着礁石,眼眶发热,她知道,是景渊的残魂在护着她。她撑着船,漂到礁石旁,指尖轻轻触碰礁石,声音哽咽:“景渊,是你吗?”礁石白光闪烁,似在回应,却终究没能传出声音。
经此一难,阿栀元气大伤,手臂上的伤口许久不愈,灯盏里的火苗也黯淡了许多。可她没退缩,依旧每日撑船摆渡,讲着那段旧事,盼着集齐千份祈愿。日子一天天过,祈愿的光点越来越多,河心礁石的白光也愈发明亮,景渊的残魂渐渐凝聚,偶尔能化作虚影,在河边望着阿栀摆渡。
阿栀见了虚影,心里又喜又酸,每次都想靠近,虚影却会缓缓消散,只留下一句模糊的声音:“再等等,快了。”她便耐着性子,继续守着,渡了一个又一个亡魂,听了一段又一段生前故事,也攒下了一份又一份祈愿。
转眼千年期满,最后一名亡魂上船时,是个白发老者,生前是名医者,救死扶伤,一生行善。老者听阿栀讲完旧事,眼中满是动容,轻声祈愿:“愿姑娘心意得偿,与心上人早日重逢,岁岁平安。”话音落,最后一缕祈愿光点飘向礁石,瞬间,河心白光暴涨,照亮了整片忘川河,水波翻涌,礁石裂开,一道白衣身影从礁石中走出,清俊依旧,正是景渊。
阿栀望着那道身影,灯盏里的火苗燃得滚烫,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下。景渊一步步走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一如当年。“阿栀,让你等久了。”景渊声音温柔,眸中满是愧疚与疼惜。阿栀摇摇头,靠在他怀里,哽咽道:“我没等错,你回来了就好。”
青灯依旧在忘川河上飘着,只是如今,撑灯的不再是孤身一人,青衣女子身旁多了道白衣身影,两人并肩撑船,渡亡魂过岸,讲着千年等待的故事,灯影晃在水波里,暖了整片忘川,也暖了岁岁年年。此后,人间便多了个传说,忘川有摆渡人,守千年,等一人,真心可抵岁月长,祈愿能唤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