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血月悬空时

雨还在下，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落不到陈默周身半尺之内。他飘在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脚下是惠民小区坑洼的水泥路，积水里映着他晃晃悠悠的影子，还有肩膀上那只毛色渐渐变得油亮的流浪猫。

“喵呜。”猫突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声音不再尖锐，反倒带着点奶气。陈默这才发现，它暗金色的瞳孔已经褪去，变回了普通的琥珀色，断腿处的毛发顺滑，看不出半点曾经受伤的痕迹，只是额头那撮灰毛里，还藏着一个淡金色的小点，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陈默刚想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破风声打断。抬头只见两道黑影从七楼窗口俯冲下来，正是那两个黑衣人，他们脚下踩着泛着蓝光的符纸，速度比陈默快了不止一倍，转眼就追到了身后十米处。

“抓住他！引仙令不能丢！”年长的黑衣人低吼着，手里的短刀红绳飘动，绿光更盛，“那只灵宠也有古怪，一并带回拘灵阁！”

陈默心脏狂跳，他试着往前倾身，怀里的令牌突然震动了一下，托着他的力道瞬间加急，像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差点撞上路边的梧桐树。肩膀上的猫“嗷”地叫了一声，爪子死死扒住他的衣领，尾巴炸成了蓬松的毛团。

“往哪跑？”年轻的黑衣人已经追到侧面，手里甩出一张黄色网兜，网线上缠着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文，在空中展开成一张大网，朝着陈默当头罩下。

就在网兜即将罩住他的瞬间，陈默怀里的青云学院录取通知书突然自己飘了起来，纸页哗啦啦翻动，最后停在印着校训的那一页。诡异的是，那些原本墨黑色的宋体字，此刻竟渗出暗红色的光，组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正好挡在网兜前面。

“滋啦——”网兜撞上屏障，符文瞬间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转眼就化成了灰烬。年轻的黑衣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张纸能有这么大威力。

陈默趁机猛地转向，朝着小区后门的方向冲去。那里是片拆迁中的棚户区，断壁残垣错综复杂，或许能甩开追兵。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熟练，只要意念一动，令牌就会顺着他的想法改变方向，虽然速度时快时慢，却总能在撞上障碍物前及时拐弯。

“这玩意儿还带导航的？”陈默忍不住嘀咕，话音刚落，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一根裸露的钢筋上。疼得他眼冒金星，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肩膀上的猫适时地给了他一爪子，虽然没用力，却像是在嘲笑他的自得意满。

穿过棚户区的废墟，眼前突然开阔起来，是一条贯穿老城区的护城河。河面上飘着废弃的塑料瓶，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陈默刚想沿着河岸继续飞，就看见河对岸站着三个人，同样穿着黑色风衣，宽檐帽压得很低，手里的黑箱子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前后夹击？”陈默心里一沉，这才意识到对方早有准备。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引仙令，却发现令牌不知何时变得冰凉，刚才那种源源不断的力量感消失了，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噗通！”他重重摔在泥泞的河岸边，溅起一身污泥。肩膀上的猫轻巧地跳开，对着河对岸的黑衣人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跑啊，怎么不跑了？”年轻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喘着粗气，手腕上还留着两道清晰的猫爪印，“引仙令的灵力是跟着持令者的血气走的，你刚才撞破了头，血气一泄，它自然就哑火了。”

陈默这才感觉到额头黏糊糊的，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年长的黑衣人一脚踩住后背，短刀的刀尖抵住了他的后颈，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僵。

“把令牌交出来，”年长的黑衣人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们也不想伤你，毕竟是青云学院看中的人。但拘灵阁的规矩不能破，这枚引仙令是三年前从观里偷走的，必须物归原主。”

“偷？”陈默猛地想起父母的车祸，心脏像是被攥紧了，“这令牌是我家老宅里的，我爸妈……他们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年长的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就在这时，河对岸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紧接着，那三个黑衣人突然抽搐起来，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一个个栽进了护城河，溅起巨大的水花，却没发出半点呼救声。

“怎么回事？”年轻的黑衣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

陈默也跟着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血红色的月亮不知何时变得更大了，像一只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巨眼，月轮边缘缠绕着淡淡的黑雾，仔细看去，那些黑雾竟是无数细小的人影，在里面挣扎、嘶吼，隐约能听到指甲刮擦玻璃似的刺耳声响。

而在血月之下，护城河的水面开始沸腾，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翻滚，而是水面上的光影在扭曲、重叠，像是有无数个空间在水面处交汇。刚才掉下去的三个黑衣人，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浮在水面上，身体被拉伸成了透明的薄片，衣服上的黑色顺着水流扩散，染得河水都泛起墨色。

“是‘界隙’……”年长的黑衣人声音发颤，踩在陈默背上的脚松了劲，“血月当空，阴阳失衡，界隙提前打开了……”

“什么界隙？”陈默趁机翻身推开他，抓起掉在地上的引仙令，令牌入手依旧冰凉，却不再烫人。肩膀上的猫突然跳到他手里，用爪子拍了拍令牌上的纹路，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持令者，速来城西老槐树，逾时不候。”

电话挂断了。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年长的黑衣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往自己脑门上一贴，转身就往棚户区的方向跑，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消失在断壁残垣里。年轻的黑衣人愣了愣，也赶紧跟着跑了，连掉在地上的黑箱子都没顾得上捡。

“他们跑了？”陈默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沸腾的河面，只觉得一头雾水。肩膀上的猫突然跳下来，用爪子扒拉着那个被遗落的黑箱子，发出“喵喵”的叫声。

陈默走过去，蹲下身打开箱子。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武器或符咒，只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半罐淡绿色的液体，泡着一只巴掌大的蝉，蝉翼上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像是活的一样，在液体里轻轻颤动。

“这是什么？”陈默刚想把罐子拿出来，玻璃罐突然“咔嚓”一声裂开，淡绿色的液体瞬间蒸发，那只金纹蝉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停在他的手背上。

更诡异的是，蝉的口器轻轻刺了他一下，陈默没感觉到疼，反而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流进身体，额头的伤口瞬间不疼了，怀里的引仙令也重新变得温热起来。

金纹蝉在他手背上停留了几秒，突然振翅飞起，朝着城西的方向飞去，飞行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光痕，像是在给他引路。

“城西老槐树……”陈默想起刚才那个电话，又看了看血月之下越来越扭曲的河面，咬了咬牙，抓起背包跟上了金纹蝉。肩膀上的猫轻巧地跳上来，这次没再乱动，只是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穿过几条寂静的老街，路边的路灯开始诡异地闪烁，时明时暗。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晚归的行人，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低着头匆匆走过，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说的却不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某种鸟兽的鸣叫。

陈默甚至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老太太，正蹲在垃圾桶旁边，用手指抠着里面的烂菜叶，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极了他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麻雀。

“这城市……好像有点不对劲。”陈默喃喃自语。怀里的青云学院录取通知书又自己飘了出来，纸页上的暗红色光芒越来越亮，那些原本模糊的文字，此刻竟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能看到纸张边缘印着一行极小的字：“凡入此门，阴阳两隔，生死自负。”

就在这时，金纹蝉突然停在了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上。这棵槐树至少有上百年的树龄，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枝繁叶茂，即使在深夜也透着一股勃勃生机。奇怪的是，周围的雨到了这里就停了，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却不是血红色，而是正常的银白色。

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头，头发花白，背着手，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来了。”老头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苍老，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

陈默警惕地停下脚步：“你是谁？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老头指了指他怀里的引仙令：“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在你手里，就必须做出选择。”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要么，跟我走，去青云学院，弄清楚你父母的死因，还有你那些奇怪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现在转身回家，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场噩梦。”

“回家？”陈默想起那个涨价的房租，想起被卷走的拆迁款，想起父母车祸现场模糊的画面，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家了。”

老头笑了笑，拐杖指向老槐树的树干：“那你看这个。”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干上竟有一扇门，门是用槐木做的，上面刻着和引仙令上一样的纹路，此刻正缓缓打开，门后是一片模糊的白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琅琅的读书声，还有……英语听力的播放声？

“这是……青云学院的入口？”陈默愣住了。

“算是吧。”老头点点头，“不过进去之前，我得提醒你一句，青云学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学生，有一半不是人，老师也大多脾气古怪。就说你们这届的英语老师，是个活了五百年的狐狸精，最讨厌学生上课睡觉，抓到一次，就罚你抄《道德经》英文版一百遍。”

陈默：“……” 修仙还要考英语四级，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就在他走神的功夫，肩膀上的猫突然炸毛，对着老槐树的树冠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吼。陈默抬头一看，只见树冠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影，一个个穿着黑色风衣，宽檐帽压得很低，手里的黑箱子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正是之前追杀他的那些人，数量至少有十几个。

“看来，拘灵阁的人不打算让你走啊。”老头叹了口气，拐杖顿地，“后生仔，想好了吗？进不进这扇门？”

陈默看着树干上的门，又看了看树冠上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最后摸了摸怀里温热的引仙令，还有手背上那道被金纹蝉叮咬后留下的淡金色印记。

他想起父母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些不断重复的噩梦，想起录取通知书上自己灿烂的笑脸，还有身后那片在血月照耀下逐渐变得陌生的城市。

“我进。”陈默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脚步。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槐木门的瞬间，树冠上的黑衣人突然齐齐出手，无数张黄色符纸像雨点般朝他飞来，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在月光下燃烧，发出刺眼的红光。

老头拐杖一挥，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符纸，却也被震得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苍白：“快走！我拦不住他们太久！”

陈默不再犹豫，冲进了那扇门。

穿过白光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老头的一声痛呼，还有猫的尖叫。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最后一眼——

那只一直跟着他的流浪猫，突然在白光边缘幻化成了一只半人高的灰毛巨猫，琥珀色的眼睛变成了暗金色，额头上的金点亮起，正用身体死死抵住那些飞来的符纸，而老头则被一个黑衣人用短刀刺穿了肩膀，鲜血染红了灰色的中山装。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眼前的白光散去，陈默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古色古香的石板路上，两旁是飞檐翘角的阁楼，挂着写有“丹药房”“符箓斋”“御剑堂”的牌匾。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穿着统一的青色校服，有的背着书篓，有的腰间挂着玉佩，还有个男生骑着一把会飞的扫帚，在石板路上空盘旋，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英语作业还没抄，狐狸老师要罚我了！”

陈默看得目瞪口呆，肩膀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那只巨猫不知何时变回了普通的流浪猫大小，正蹲在他脚边，舔着爪子上的血迹，看到他看过来，还得意地晃了晃尾巴。

“欢迎来到青云学院，新生。”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陈默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青色校服的女生站在那里，梳着高马尾，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阳光又开朗。她手里拿着一本学生名册，指了指他的名字：“陈默是吧？我是你的学姐，负责带你办理入学手续。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薇薇。”

陈默刚想说话，就看到林薇薇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宽檐帽压得很低，手里拎着一个半人高的黑箱子，正对着他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头。

帽檐下，露出一张和陈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