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的中秋,云州的桂花开得格外盛大。
从沧澜大学到西子湖畔,整座城都浸在甜丝丝的香气里。
然而这香气掩不住报童嘶哑的呼喊,掩不住街头“抵制东货”的标语,掩不住那些从北方一路南下的流民眼中,越来越深的惶惑。
这一年,林疏影的生命被彻底劈成了两半。
一半仍是那个在图书馆整理西文典籍、为父亲誊抄讲义的教授之女。
月白色上衣,深蓝长裙,齐耳的短发用素银发卡别在耳后,走在校园里,是许多人眼中一道安静的风景。
另一半,却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了。
“疏影,这期的《醒狮》清样,你再校对一遍。”
“疏影姐,明天在文理学院门口的募捐点,还差两个人手。”
“林小姐,这是上个月为江北难民募集的物资清单,陆学长让我交给您过目。”
陆长庚。这个名字如今在她生活里出现的频率,高得让她自己都暗暗心惊。
自去年秋日那场雨中共伞,那支旧钢笔便被疏影仔细收在书桌的抽屉里。
她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交集,像两片在风中相遇的叶子,风停了,也就各自飘零了。
可命运显然不这样想。
先是《醒狮》周刊的创办。
陆长庚是主编,需要有人翻译外文报刊上关于时局的评论。有人推荐了林疏影——“林教授的女儿,剑桥待过的,英文顶好。”
于是她去了。
在学生会那间堆满书报的简陋办公室里,再次见到了他。
他正伏案疾书,袖子高高挽起,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见她进来,抬头一笑:
陆长庚“林小姐,又见面了。”
那笑容很坦荡,眼里却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促狭的光亮。
后来是募捐。
为北疆流亡到云州的学生筹款,为前线将士缝制冬衣。
疏影从小跟母亲学过女红,手巧,便主动揽下了教授女同学们缝纫的活儿。
陆长庚常来送布料、棉絮,站在教室后头看她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示范。
他不说话,只是看。
看得久了,疏影觉得耳根发烫,针脚都有些乱。
再后来,便成了习惯。
他写文章,她帮着查资料、校对;他组织活动,她负责联络、记账。
他演讲时,她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有时他目光扫过人群,会与她有刹那的交汇,然后很快移开,仿佛只是无意。
但疏影知道,那不是无意。
就像她知道,自己会把他发表在《醒狮》上的每一篇文章剪下来,贴在本子里。
就像她知道,听见有人议论他“太过激进,恐惹祸端”时,心里会涌起一股想要辩驳的冲动。
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感,像春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等她发觉时,早已密不透风。
父亲也察觉了。
一个雨夜,林文渊将女儿叫到书房。
灯下,他戴着眼镜,正在看最新一期的《醒狮》。
封面上是陆长庚写的社论,标题触目惊心:《妥协绝无生路,抗争方有未来》。
任何人父亲:“这篇,是你校对的?”
父亲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疏影“……是。”
任何人父亲:“文笔犀利,见识也独到。”
林文渊放下刊物,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任何人父亲:,“这个陆长庚,是个人才。”
疏影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任何人父亲:“但疏影,你可知他是何人之后?”
父亲顿了顿继续道:
任何人父亲:“他是陆伯庸的儿子。”
疏影心头猛地一跳,惊愕地抬起头:
林疏影“父亲……您认识他父亲?”
任何人父亲:“嗯,我和伯庸兄相识于18年前的北平…”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任何人父亲:“十年前伯庸兄殉国,头颅在城门口挂了三天……这些事,我虽在远洋但岂会不知。”
林文渊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重的疲惫。
任何人父亲:“这孩子,心里揣着一团火,是血海里淌过来的。”
疏影怔怔地看着父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震惊于父亲不仅知晓陆长庚的身份,竟还与他的父亲有如此渊源。
任何人父亲:“这世道,有热血是好事。可热血之人,往往最先凉透。”
疏影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林疏影“父亲是觉得,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