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公主（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飘忽） “玉芜，你还记得去年，我燕国遭遇的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吗？”
侍立一旁的玉芜闻言，脸上轻松的神情立刻收敛，变得凝重起来。
玉芜“奴婢记得。赤地千里，颗粒无收……许多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沿途乞讨，苦不堪言。” 那场灾难的景象，至今想起仍觉心惊。
纯阳公主轻轻叹息一声，指尖温柔地拂过一朵盛开的油菜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那段充满苦难的记忆。
纯阳公主“如果我记得没错，眼前这片土地，当时朝廷划拨出来，正是为了安置那些从重灾区逃荒而来的百姓吧？”
玉芜愣了一下，环顾四周，随即恍然大悟。
玉芜“是了是了！公主您这一说，奴婢想起来了！正是此处！当时来了好多灾民，朝廷在此搭建了临时棚户，分发粮种农具……”
纯阳公主唇角微扬，眼中闪过洞察的了然与一丝欣慰。
纯阳公主“那么，如果我猜得不错，眼前这片生机勃勃、丰收在望的油菜花，应该就是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们，用双手耕种出来的吧？”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而沉稳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南臣“不错。”
众人回首，只见南臣一身轻便戎装，英挺的身姿沐浴在春光里，目光深邃如古井寒潭。他的身旁，跟着一袭青衫、手持折扇的崔季修，后者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又觉有趣的调侃神情。
崔季修耸了耸肩，对着南臣拱手，语气里满是认输的爽快。
崔季修“服了，是在下输了，心服口服。”
南臣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语气淡然，却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
南臣“记得，百两黄金，稍后派人送我府上。”
崔季修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折扇“唰”地一声打开，遮住半张脸。
崔季修“知道了，守财奴！少不了你的！”
纯阳公主眉梢微挑，灵动的目光在南臣与崔季修之间流转，带着几分好奇与试探。
纯阳公主“看来二位方才打了个赌？而这个赌约，是否正与今日邀我前来观赏这片油菜花田的深意有关？”
崔季修点了点头，看向纯阳公主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崔季修“公主明鉴。我们赌的，正是公主能否一眼看穿南臣此番安排背后，那份不便明言的心意。”
纯阳公主闻言，莞尔一笑，那笑容在金色的花田映衬下，格外明媚。
纯阳公主“如此说来，是南将军赢了。”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由灾民亲手耕种、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灿烂花海，心中感慨万千，轻声吟道，
纯阳公主“这漫山遍野的金黄，不正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最好的注脚吗？愿他们自此，前路坦荡，安居乐业。”
南臣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彩，那是遇到知音的欣赏与触动，他低声赞道：
南臣“好诗，好意境。”
一旁的玉芜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忍不住出声调侃，想驱散这过于“正经”的氛围。
玉芜“呀！公主既能懂得南将军这般深意，那岂不是南将军的……红颜知己了？”
崔季修立刻用折扇掩嘴，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火上浇油道：
崔季修“呵呵，玉芜姑娘此言，甚是有理。”
纯阳公主脸颊微泛红晕，眉头轻蹙，语气中带着一丝薄嗔，看向玉芜。
纯阳公主“玉芜，休得胡言。”
玉芜（立刻收敛笑容，低下头，语气变得恭敬顺从） “公主息怒，奴婢知错了。”
………………
（回忆结束）
温暖的春光，绚烂的花海，那人深邃的眼眸和唇边浅淡的笑意……一切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在现实的凄风苦雨中骤然破碎。
纯阳公主（茫然地） “什么……”
玉芜（带着哭腔，声音焦急）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奴婢喊了您很久，您一声都不应……吓死玉芜了！”
纯阳公主恍然回神，对上玉芜惊恐未定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陷入了多深的回忆里。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无比僵硬。
纯阳公主（声音飘忽） “是吗……我，没事。”
马车外，汾州的秋风愈发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打在车壁上。和亲的队伍在泥泞的官道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仿佛在碾磨着人心。
车帘被一阵疾风掀起一角，短暂地露出了纯阳公主苍白如纸的脸庞。那双曾盛满星子与笑意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泪水在她眼眶中盈满、颤动，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纯阳公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焦急与痛楚） “停下！快给我停下！”
玉芜闻声，立刻朝车外喊道。
玉芜“停车！公主有令，停车。”’
马夫听到命令，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整个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才戛然停住。
纯阳公主不等马车完全停稳，便一把掀开车帘，纵身跳了下去。她的裙摆被狂风卷起，露出绣工精巧却沾满泥泞的鞋尖。她的脚步踉跄虚浮，却不管不顾地朝着前方那片荒芜的野地奔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烧红的烙铁上，锥心的疼痛从脚底直窜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远处，一方孤零零的墓碑，如同被遗弃的棋子，默然矗立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墓碑上的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却依旧清晰无比，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烙在她的视网膜上。
纯阳公主（嘴唇剧烈颤抖着，声音破碎得几不可闻） “南臣……南臣……”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仿佛想要按住那几乎要裂开的心脏，
纯阳公主“南臣……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话语未尽，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肆意横流。
玉芜远远地看着公主那单薄而绝望的背影，眼中盈满了不忍与心痛。她迅速翻身下马，却懂事地停住了脚步，没有上前。她知道，此刻的公主需要这片天地，需要这场冷雨，需要与那方冰冷的石碑，进行一场无人打扰的、生死相隔的对话。
纯阳公主（喃喃低语，仿佛在与眼前人说话） “南臣……”
玉芜（忧心忡忡地轻唤） “公主……”
纯阳公主（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对着墓碑，声音空洞） “下雨了……”
玉芜（声音带着哽咽） “公主，雨大了，我们……”
纯阳公主（突然提高声音，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 “南臣！我说下雨了！你听见了吗？！你那里……也下雨了吗？！”
雨水彻底浸透了她的发丝、她的衣衫，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墓碑，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灼穿。
就在这时，一把油纸伞悄然出现在她头顶，隔绝了部分凄冷的雨丝。元战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伞面大部分倾向她，自己的肩头却迅速被雨水打湿。
元战（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雨势不小，公主身子要紧。不如……让本王撑着伞，送你过去？”
纯阳公主猛地摇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眼中只有那片荒草与孤坟。她一把提起早已湿透、沉重不堪的裙摆，再次毫不犹豫地冲入滂沱大雨之中，向着墓碑奔跑。那在雨幕中踉跄前行的身影，单薄得如同秋日最后的残叶，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近乎自毁的倔强。
远处，林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
林毅（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呵……没想到，咱们这位战无不胜的王爷，也有吃瘪的一天。”
元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冰刃。
元战“林军师这是在幸灾乐祸？”
林毅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恭敬地微微躬身。
林毅“臣不敢。”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染尘铠甲的副将，踏着泥水，大步流星地走来。雨水敲击在他冰冷的甲胄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他行至近前，无视满地的泥泞，单膝重重跪地，声音洪亮而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武安“末将武安，参见公主殿下！”
纯阳公主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动，停下奔向墓碑的脚步，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茫然。
纯阳公主（声音沙哑） “你是……？”
副将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滑落，目光坚定，却难掩深处那巨大的悲怆。
武安“末将乃南将军麾下副将，武安。”
纯阳公主的眼神微微颤动，似乎在记忆的碎片中努力搜寻。片刻后，她轻轻点头，声音低哑。
纯阳公主“是……我记得你。昔年京郊演武，你跟在南臣身后。”
副将武安的神情骤然一松，仿佛完成了某种重要的确认，但随即又紧绷起来，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迟疑与沉重：
武安“公主记得末将，是末将的荣幸。敢问公主……南将军临终前，托付给末将的那只木镯……可否……已安然送到公主手中？”
纯阳公主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一只古朴无华、甚至有些粗糙的木镯紧贴着皮肤，带着一丝微弱的、仿佛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她低声回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纯阳公主“我……已收到了。”
武安副将的神情像是骤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在瞬间被更深的愧疚与自责笼罩。他低下头，声音沉痛：
武安“如此……末将便……稍感心安。但……请公主恕罪！”
纯阳公主微微蹙眉，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目光中充满不解。
纯阳公主“恕罪？你……有何罪？”
武安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武安“那木镯……是南将军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亲手放入末将手中，命末将务必……转交公主。然……末将实在不忍见将军……暴尸荒野，被豺狼鹰犬所辱……便自作主张，分出两名亲兵，快马加鞭，将木镯先行送回京城，呈交公主。末将自己……则留下来，收敛将军遗骸，处理身后之事……并……在此立了这碑。”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请罪的决然，却又带着一丝未能完全遵照主帅最后安排的惶恐。
纯阳公主的目光剧烈地颤动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位满身泥泞、神情悲壮的将军，又望向那座孤独却得以安息的坟茔，心中百感交集。是恨？是悲？是感激？她已分不清。最终，她只是轻声说道，声音低柔，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清晰与坚定：
纯阳公主“你……做得很好。”
她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心意，重复道，
纯阳公主“我为何要怪你？你让他……入土为安，免遭凌辱，我……该谢你。”
武安副将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但那份感激很快又被更深的悲痛压下。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声音哽咽：
武安“公主……”
纯阳公主没有再看他，毅然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方冰冷的石碑。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的脸上，与滚烫的泪水疯狂地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她伸出颤抖得厉害的手指，轻轻抚上那粗糙、冰冷、刻着挚爱名字的石碑。指尖传来的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剧颤。
纯阳公主（声音哽咽破碎，仿佛泣血） “南臣……我来了……”
纯阳公主“对不起……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武安副将站在她身后，望着那颤抖的单薄背影，神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开口：
武安“公主，南将军……在最后时刻，除了木镯，还让末将……务必带一句话给您。”
纯阳公主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她抚摸着石碑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抠进那坚硬的石头里。她的声音低微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丝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期待与恐惧。
纯阳公主“……你说。”
武安副将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用刀，一字一句地镌刻着那份残酷的遗言：
武安“南将军说……‘公主，放下吧……不必……再等臣了。’”
纯阳公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纯阳公主的身体先是剧烈地一颤，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与力气，猛地软了下去，却又被她死死抠住石碑边缘的手指强行支撑住。那纤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骨节突出，泛出死寂的青白色。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耸动。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奔涌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脸上汇成绝望的河流，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石碑的名字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心碎的痕迹。
过了许久，许久，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滂沱的雨声中，才终于逸出一声破碎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哽咽：
纯阳公主“南臣…………南臣啊…………”
那声音，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不甘、爱与绝望，在这荒凉的汾州野外，在这无尽的秋雨之中，久久回荡，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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