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臣战败投降、自刎殉国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燕国朝野，也彻底冰封了纯阳公主的世界。
然而，国事并不会因个人的悲痛而停滞。南臣一出事，燕国失去了最精锐的边军和最富声望的年轻将领，元气大伤，边境防线岌岌可危。
不过短短两日，燕国便沦落到需要靠公主和亲来换取喘息之地的境地。这一切的转折，还要从两天前，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太和殿觐见说起。
那日的太和殿，气氛比往日更加沉重压抑。鎏金蟠龙柱静静地矗立着，殿内熏香依旧，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悲凉与无力感。
南老将军，那位曾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沙场老将，此刻却穿着一身刺目的素白孝服，身形佝偻地跪在御阶之下。
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眉宇间刻满了深重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哀伤，眼神黯淡无光，浑浊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干，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往日挺直的脊梁，此刻也显得不堪重负。
我（纯阳公主）静静地立在殿外，透过精雕细琢的镂空木窗，默默注视着殿内的一切，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悲痛、无奈、还有一丝对命运弄人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南老将军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压抑着太多无法宣泄的情绪：
南老将军“陛下……老臣……老臣代我那不肖孙儿南臣，向陛下请罪……是他……是他没有福分，辜负圣恩，无缘迎娶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之身。”
御座之上，父皇微微颔首，神色复杂难辨，那眼神里有痛惜，有无奈，也有一丝身为帝王的愧疚。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罕见的低沉：
皇帝“南老将军，言重了。是朕……是燕国，对不起你们南家满门忠烈。是朕的皇儿……没有福气，做不成你们南家的媳妇，承欢于老将军膝下。”
南老将军深深低下头，花白的头发在殿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
南老将军“陛下……臣恳请陛下……准允退了南臣与公主殿下的这门亲事。南臣他……他已不配……”
父皇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皇帝“老将军，此事……朕想，还是让纯阳自己来处理吧。无论如何，是燕国亏欠了南家，是朕……对不住南臣那孩子。”
殿外的我，听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愤与坚定都吸入肺腑。
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迈着沉稳却略显僵硬的步伐，走进了大殿之内，在御阶前恭敬地敛衽行礼：
纯阳公主“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抬手，目光复杂地落在我的身上，那眼神里有怜爱，有担忧，也有一丝探询：
皇帝“皇儿，朕与南老将军的对话，你在殿外，想必都听见了？”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迎上父皇的视线，清晰地回答：
纯阳公主“是，父皇，儿臣都听见了。”
父皇又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南老将军，语气沉重：
皇帝“既然如此……皇儿，你就亲自给南老将军一个答复吧。”
我再次抬起头，目光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纯阳公主“父皇，这个亲，我不退。”
父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劝诫：
皇帝“皇儿……此事关乎你的终身幸福，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意气用事。”
纯阳公主“儿臣想清楚了。” 我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斩钉截铁。
南老将军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更深的心疼与复杂。他声音哽咽：
南老将军“公主殿下！您……您这是何苦啊！老臣那孙儿……他已不在人世了！您何苦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年华，蹉跎了花期啊！”
我轻轻摇头，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纯阳公主“老将军，我答应了南臣，会下嫁于他。他也亲口答应过我，会凯旋归来，风风光光地娶我进门。”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虚空，仿佛在看着那个永远无法兑现承诺的人，
纯阳公主“君无戏言，我亦……一诺千金。”
南老将军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南老将军“公主殿下！请您……请您三思啊！南臣那孩子……性子良善，若是知道您因为他而守寡一生，耽误了终身幸福，他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够心安？如何能瞑目啊！”
就在殿内被这悲壮而执着的氛围笼罩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沉重。大太监杨雍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走进殿内，甚至来不及擦拭额角的细汗，便躬身急奏：
杨雍“启禀陛下！元国使臣已至殿外，称有要事，求见陛下！”
父皇眉头立刻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疑虑：
皇帝“元国使臣？他们……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杨雍压低声音，快速回禀：
杨雍“回陛下，听闻此番前来的是元国的战亲王元战与军师林毅。他们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的，据说……是带着他们元国皇帝陛下的亲笔国书，意在……议和。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竟是连夜赶路。”
父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神色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与威仪，微微颔首：
皇帝“原来如此……既是带着议和之意而来，倒不可怠慢。杨雍，宣他们进殿吧。”
杨雍立刻领命，转身快步走出殿外，清了清嗓子，高声唱喏：
杨雍“陛下有旨，宣——元国使臣觐见——！”
片刻之后，两位风尘仆仆却难掩气度的元国使臣步入了太和殿。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身着元国亲王礼服，眉宇开阔，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沙场悍气，正是元国的战亲王元战。跟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是一位身着文士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而冷静，透着谋士特有的精明与沉稳，便是元国军师林毅。
两人行至殿中，依照礼节，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元战“元国使臣，元战，参见燕国皇帝陛下。”
林毅“元国使臣，林毅，参见燕国皇帝陛下。”
父皇端坐于龙椅之上，抬手虚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皇帝“二位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免礼，看座。”
林毅（率先开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笑容） “外臣与王爷此番奉我皇之命前来贵国，一是为护送贵国在南境之战中……幸存的将士遗骸与部分被俘人员返回故土，以示我元国和平之诚意；这其二嘛，便是带来我皇亲笔国书，意在……与贵国永结同好，特来商议和亲之事。”
父皇面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仿佛早已料到，语气淡然：
皇帝“原来如此。贵国皇帝陛下有心了。二位使臣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已是疲惫。不如先让朕命御膳房准备些可口菜肴，为二位接风洗尘，也好生安置歇息。和亲之事，关乎两国邦交，非同小可，亦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待二位休整过后，再细细商议，如何？”
元战闻言，目光几不可察地扫了一眼御座旁的屏风，随即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地应道：
元战“陛下考虑周详，体恤外臣，元战感激不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谢过陛下的盛情款待。”
父皇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皇帝“使臣客气了。杨雍，带二位使臣前往驿馆，好生安置。”
杨雍“奴才遵旨。”
待元战与林毅告退，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刚走出不远，林毅便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解质问元战：
林毅“王爷，方才为何如此轻易便听从了燕帝的推脱之词？我们日夜兼程，不就是为了尽快达成和亲之事吗？”
元战目光微闪，脚步未停，声音低沉而冷静：
元战“燕帝并非推脱，而是……确有不便。”
林毅（眉头皱起） “不便？有何不便？”
元战侧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元战“因为那御座旁的屏风之后……有人。”
林毅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同样压低声音：
林毅“屏风后有人？是何人能让燕国皇帝如此回护，甚至不便在我等面前提及和亲之事？”
元战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精光一闪，语气带着七八分的笃定：
元战“若我所料不差，十有八九……便是我们陛下国书之中，指名道姓，意欲和亲的那位正主。”
林毅（眼神一凝） “你是说……燕国的那位护国长公主，燕纯阳？”
元战轻轻颔首：
元战“嗯。方才在殿内，我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熏香的清雅脂粉香气，正是从屏风后传来。”
林毅的眉头锁得更紧，声音里带上了忧虑：
林毅“王爷，据我们掌握的消息，这位燕国长公主与那刚刚战死的南臣将军，乃是一对情深意重的恋人。若她就在屏风之后，亲耳听到我们提出和亲，尤其是……我们元国还是逼死南臣的……她岂会善罢甘休？这和亲之事，恐怕尚未开始，便已增加了重重阻碍。陛下他……究竟是何用意？”
元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元战“圣心难测。我又不是皇兄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得知陛下深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太和殿内，随着元国使臣的离去，气氛并未轻松多少。父皇目送着南老将军步履蹒跚地告退离开，神色愈发凝重。他转过头，看向依旧站在殿中的我，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皇帝“皇儿，南老将军……你也看到了。如今元国使臣已到，带着和亲的意图，朕……接下来有的忙了。”
南老将军深深一揖：
南老将军“国事为重，老臣……不敢打扰陛下处理朝政，先行告退。”
我也敛衽行礼，面容平静无波：
纯阳公主“父皇为国事操劳，儿臣亦不敢打扰，告退。”
父皇看着我们，目光复杂，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皇帝“去吧。”
......
未时（下午1-3点），阳光透过窗棂，在纯阳公主寝殿的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玉芜轻步走入内殿，裙裾如流云般悄然拂过地面。她微微低垂着眼帘，双手交叠在身前，声音清冷而恭敬，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玉芜“公主，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说想见殿下。”
纯阳公主正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却依旧精致的面容。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眼神有些空茫。
听到玉芜的话，她微微抬眸，镜中的影像也随之动了动，那双原本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纯阳公主“嗯，我知道了。”
随即，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镜中，仿佛在审视镜中的自己。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捏起妆台上的一支素雅玉簪，语气平静地吩咐：
纯阳公主“玉芜，先替我梳洗一番吧。如此模样去见母后，总是不妥。”
玉芜立刻应声，步履轻盈地走到纯阳公主身侧。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妆台上的檀木梳，动作娴熟而轻柔，仿佛对待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公主此刻不知飘向何方的思绪。
她微微俯身，低声说道：
玉芜“是，公主。奴婢为您梳理发髻。”
纯阳公主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铜镜里，神情淡然如水，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玉芜的动作极其轻缓，梳齿划过公主那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青丝，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反而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压抑。
玉芜（轻声询问，捧起一支雕工繁复却又不失雅致的点翠珠钗） “公主今日……用这支珠钗可好？色泽清雅，正配您这身衣裳。”
纯阳公主的目光微微一动，视线落在那支珠钗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翠羽，似是在思索，又似只是机械的反应。片刻后，她几不可闻地轻声道：
纯阳公主“好，就这支吧。”
玉芜的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微笑，小心翼翼地将珠钗插入公主梳好的发髻之中，动作细致而专注，力求完美。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公主平静无波的侧脸，敏锐地捕捉到那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却如何也化不开的愁绪，心中不由得一紧，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但她不敢多问，也不敢表露，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将所有的担忧都藏在心底。
没过多久，发髻梳妆完毕。纯阳公主缓缓自绣墩上起身，素手轻抚了一下身上湖蓝色的宫装裙摆，光滑的丝绸触感滑过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她抬眸，再次望向铜镜。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容颜依旧倾国倾城，发髻间的点翠珠钗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与她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清冷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一株在寒夜中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纯阳公主（轻声问道，声音如同山涧幽泉，平静无波） “玉芜，你看……我这一身，如何？”
玉芜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公主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她微微欠身，语气恭敬而真诚：
玉芜“公主风姿，清丽绝伦，无人能及。这一身装束素雅高洁，与您的气质……正是相得益彰。”
纯阳公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目光却依旧深邃如千年古潭，窥不见底。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袖口上用银线精细刺绣的缠枝莲纹，在那细腻而微凸的纹路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飘忽，仿佛透过这精致的绣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者……看到了某个再也无法触及的人。
玉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公主这副模样，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却依旧不敢出声打扰，只是愈发低垂了眼帘，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如同一个最合格的影子。
殿内，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入，光影在两人静默的身影间缓缓流转，将这一刻的静谧与那深藏于平静表面下的暗流，一同凝固在了时光深处。
许久，纯阳公主眼中才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雕花的木窗，越过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那未知的、却已然笼罩而来的命运。她的声音依旧清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疏离，轻声问道：
纯阳公主“玉芜，你说……母后此刻急着见我，会是为了何事呢？”
玉芜垂首侍立，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闻言头垂得更低，语气谨慎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玉芜“回公主……奴婢，不知。”
纯阳公主闻言，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深了一些，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无奈。
纯阳公主“是啊……你这小小的人儿，整日跟在我身边，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却又仿佛夹杂着某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与苍凉。
玉芜的头埋得更低，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因自责和无力而产生的淡淡红晕，声音轻柔而带着恳切：
玉芜“公主……英明。是奴婢愚钝。”
纯阳公主不再多言，她缓缓转过身，裙摆划过一个优雅而决绝的弧度。
纯阳公主“走吧，玉芜。”
玉芜“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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