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事件过去三天了。
村里表面上风平浪静。那两个乡勇再也没出现在后山方向,卫里正见到马嘉祺时依然客气地点头寒暄,仿佛那日的对话从未发生。卫若湄倒是安分了不少,贺峻霖远远观察了几次,她都只在自家院子和相邻的几户人家之间走动,没再去过村后。
但小院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平静只是表象。
晨练照常进行。刘耀文的恢复训练进入新阶段——褚清沅参考现代CrossFit的理念,设计了几组循环动作:深蹲跳、俯卧撑、短距离折返跑、负重举石。这些动作组合对心肺、力量和协调性都是挑战。
褚清沅注意呼吸节奏,落地要轻,膝盖不要内扣。
褚清沅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根细竹枝,偶尔指点动作细节。
刘耀文赤着上身,汗水已经浸湿了布裤的腰际。他咬紧牙关完成最后一组折返跑,停下时双手撑膝,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亮得惊人。他能感觉到力量在一点点回来,那种久违的对身体的掌控感,让他几乎想要长啸。
褚清沅今天到这里。
褚清沅看了看天色,递过布巾和一碗温水
褚清沅比昨天多坚持了两轮,进步很明显。
刘耀文接过水一饮而尽,用布巾胡乱擦了把脸,看向她
刘耀文你教的这些……很特别。
褚清沅有用就行。
褚清沅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她弯腰收拾地上的石块和划线的木棍,刘耀文默不作声地过来帮忙。
两人的手指在拾取同一块石头时不小心碰到。褚清沅下意识缩回手,刘耀文动作也顿了顿,随即快速将石头搬回墙角。
空气中有片刻的安静,只有清晨的鸟鸣和远处隐约的鸡啼。
刘耀文谢谢。
刘耀文突然低声说。
褚清沅愣了愣
褚清沅谢什么?
刘耀文训练。
刘耀文别开视线,声音有些硬邦邦的
刘耀文还有……之前。
他说的是穿越初期,褚清沅用现代急救知识处理他因内力受损而时常发作的隐痛。那时他还是满身防备,每次她靠近都眼神冰冷,但她从未因此敷衍。
褚清沅心头微暖,摇摇头
褚清沅应该的。你好了,大家才更安全。
这话说得实在,却也是真心。刘耀文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井边冲凉。
早饭时,严浩翔带来了镇上最新的消息。
严浩翔赵员外家的小姐‘病好’了。
严浩翔咬了口饼,语气带着讥诮
严浩翔说是去城外的别庄静养了几日,昨天回府了。赵家还特意派人去县衙销了案,说是一场误会,小姐只是受了惊吓,首饰后来在马车夹层里找到了。
马嘉祺找到了?
马嘉祺挑眉
马嘉祺那官差上门搜查的事呢?
严浩翔不了了之。
严浩翔摊手
严浩翔我打听了一圈,县衙那边对此事闭口不提。倒是卫里正家,这两天有生面孔进出,看着不像本村人,也不像普通农户。
贺峻霖插话
贺峻霖我昨天看见卫若湄的丫鬟又出门了,不过这次是往镇上方向,拎着个食盒,说是给里正送午饭。
褚清沅镇上?
褚清沅若有所思
褚清沅里正这两天常去镇上?
严浩翔据说是去县衙‘汇报村务’。
严浩翔嗤笑
严浩翔频率可比以往高多了。
丁程鑫慢条斯理地喝完粥,放下碗,突然开口
丁程鑫我今早去药圃,发现篱笆外侧的土有翻动痕迹,很新。不是野兽,是人。
众人神色一凛。
张真源有人窥探药圃?
张真源蹙眉
张真源二哥,你药圃里……
丁程鑫无非是一些药材,有几味稍珍贵,但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惦记。
丁程鑫语气平静
丁程鑫除非,对方不是为药而来。
是为窥探小院内部的情况,还是想从药圃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马嘉祺沉吟片刻
马嘉祺程鑫,药圃周围,你布置的那些小机关……
丁程鑫已经触发了两处。
丁程鑫淡淡道
丁程鑫一处是绊线,一处是药粉。昨夜子时左右。
子时……正是夜深人静时。
马嘉祺看来对方很耐心,也很谨慎。
马嘉祺手指轻叩桌面
马嘉祺暂时按兵不动是对的。他们越试探,越说明心里没底,或者……在等什么时机。
饭后,褚清沅开始着手试验添加薄荷和艾草粉的茶油皂。她将烘干的叶片用石臼细细研磨成粉,过筛,得到细腻的淡绿色粉末。取了一小部分已经皂化基本完成的茶油皂液,分成三份,一份加入薄荷粉,一份加入艾草粉,一份作为对照。
皂液需要充分搅拌才能均匀混合入花草粉,这是个力气活。宋亚轩主动接过木勺,默默搅动起来。他的动作稳定而持久,看似清瘦的手臂却有着不错的力量。
褚清沅在旁边调整火候,偶尔指点一下搅拌的方向和节奏。两人配合默契,几乎不需要言语。
张真源在一旁记录配比和操作过程,严谨得如同在做科学实验。
褚清沅亚轩,累了吗?换我来吧。
褚清沅见他额角渗出细汗,轻声问。
宋亚轩摇摇头,手下不停,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嘴角极轻微地弯了弯,又低下头继续。那笑容很淡,却让褚清沅微微一怔——这是宋亚轩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近乎柔和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设定里,宋亚轩的仇恨根源是原主毒哑了他视若亲人的师父。这个总是安静的少年,心里该藏着多深的伤痛?而他此刻的这一点点软化,又意味着什么?
皂液终于混合均匀,倒入小巧的模具中。褚清沅将这些试验品放在通风但避光的地方,接下来就是等待皂化完全和晾晒。
褚清沅大概需要七到十天。
褚清沅洗净手,对张真源说
褚清沅五哥,这段时间的温湿度和变化,还要麻烦你每日记录。
张真源好。
张真源合上本子,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张真源清沅,你上次说的‘控制变量法’,我觉得很有用。不仅是制皂,其他事上也可以借鉴。
这是张真源第一次主动与她探讨方法层面的东西。褚清沅心里一动,点头笑道
褚清沅是啊,把事情拆解开,一个个因素去试,虽然慢,但稳妥。
下午,严浩翔从蒋家铺子带回一封简信,是蒋明谦亲笔。信中并未多言,只提了两件事:一是他已联系好府城一家专营高档脂粉香料的铺子,对方对他们的“特制香皂”感兴趣,待样品成熟可送往试销;二是委婉提醒,近日县衙人事略有变动,与刑名相关的几位吏员换了生面孔
蒋明谦办事风格或与以往不同,诸事谨慎为宜。
马嘉祺蒋公子这人情,越欠越多了。
马嘉祺看完信,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马嘉祺但他给的消息,确实关键。
县衙刑名吏员换人……这很可能解释了为何赵员外家的案子会突然被翻出来,又突然悄无声息。是新官上任想表现?还是有人特意安插?
严浩翔大哥,蒋公子那边,我们要不要……
严浩翔试探着问。
马嘉祺保持往来,但不过从甚密。
马嘉祺做出决断
马嘉祺他示好,我们领情,该合作的合作,该分利的分利。但我们的根基建在村里,不能完全依附于他。浩翔,下次去铺子,带上前两天做的那批茉莉皂角皂,作为回礼。
严浩翔明白。
傍晚时分,褚清沅在清理皂角残渣时,刘耀文走了过来。他已经洗过澡,换了干净的粗布衣服,头发还微湿。
褚清沅有事?
褚清沅停下手里的活。
刘耀文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
褚清沅疑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块形状不规则的深褐色块状物,散发着浓郁的草木香气。
褚清沅这是……
刘耀文松香。
刘耀文言简意赅
刘耀文后山老松树上的。刮下来,熬过,凝的。你上次说……皂里加松香,或许能增黏、防腐。
褚清沅想起来了,那是几天前一次饭后的闲聊,她提到古法制皂有时会添加松香或柏脂,没想到刘耀文竟记住了,还自己去弄了来。
她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质地纯净,显然是费了工夫提炼的。
褚清沅你自己做的?
刘耀文嗯。
刘耀文点头
刘耀文试试。不行就扔。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褚清沅知道,刮取松脂、熬制提纯,都不是轻松活计。尤其是对他这个正在恢复期的人来说。
褚清沅谢谢。
她认真道
褚清沅我会试试的。如果成功了,新皂的品质能提升一大截。
刘耀文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住,背对着她说
刘耀文晚上……我守前半夜。
褚清沅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夜间警戒。自从废窑事件后,小院的夜间值守已成常态,通常是马嘉祺和刘耀文轮流。
褚清沅好。
她轻声应道
褚清沅你也别太累,身体要紧。
刘耀文没再回应,大步走开了。
夜幕降临,小院陆续熄了灯。褚清沅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虫鸣,还有前院隐约传来的、极轻的脚步声——那是刘耀文在巡视。
她握了握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松香块粗糙的触感。这个总是沉默、时常冷着脸的四哥,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某种认可和……守护。
危机尚未解除,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在这个夜晚,褚清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七道曾经充满敌意的高墙,正在被一点一点,凿开透光的缝隙。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让这光,越来越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