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迷雾中的线索

亲密关系的确定，并未让唐晓沉溺于儿女情长。相反，叶修明给予她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安稳与毫无保留的支持，仿佛为她注入了一股沉静而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并非外露的锋芒，而是一种内敛的定力，让她在面对工作中的黑暗与复杂时，心志更为坚韧，目光更为锐利。她与邓妍的配合也由此进入了新的阶段，不再是前辈对后辈的提点与引领，更像是两把经过淬炼的利剑，剑锋交错，默契无间，共同斩向那些隐藏在社会褶皱深处的罪恶。

专案组的办公室总是弥漫着咖啡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连线图，无声地诉说着案件的错综复杂。这天下午，关于一起近期拐卖妇女儿童串案的案情分析会刚刚结束，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会议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

唐晓将最后几页会议记录整理好，正准备起身，却注意到长桌另一端的邓妍依旧坐在原位，没有离开的意思。邓妍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用力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打着面前那份略显陈旧的牛皮纸卷宗封面。她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平日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却被一种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懊悔所笼罩。

这很不像邓妍。在唐晓的印象里，邓主任永远是果决、坚韧，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严厉，是专案组当之无愧的主心骨。如此外露的情绪波动，实属罕见。

唐晓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走了过去，将一杯刚接的温水轻轻放在邓妍手边。“邓主任，”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会开完了，您……还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邓妍像是被从深沉的思绪中惊醒，猛地回过神。她抬眼看向唐晓，年轻的面庞上带着真诚的担忧。邓妍嘴角牵动，露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重。她用下巴点了点面前那份卷宗，手指终于停止了敲击，转而重重地抚摸着卷宗边缘，仿佛那上面承载着千钧重负。

“是林默的案子。”邓妍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又翻出来看了……这么多年，每次看到，心里都像压着块石头。”

唐晓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做出倾听的姿态。她知道，此刻的邓妍需要的是一个听众。

邓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借这股力量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悠远，陷入了回忆：“林默……他当年，是我的线人。很年轻，但脑子活，胆子大，更重要的是，他妹妹被人拐走了，他拼了命地想找到她。他冒着天大的风险，给我们提供了关键线索，帮助我们端掉了一个不小的拐卖中转窝点，救出了好几个被拐的妇女儿童。”

说到这里，邓妍的语调里有了一丝短暂的、属于当年的锐气，但随即又低沉下去，变得更为晦暗：“行动很成功，我们当时向他承诺，会绝对保证他们兄妹的安全，帮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就在我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准备安排他们转移的时候，林默和他妹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邓妍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唐晓，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自责与痛苦：“是我的疏忽！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对方察觉了，或者……是我们内部……我不敢想。是我低估了那些人的狠毒和反扑的能力！是我没能兑现承诺，没能保护好他们！”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卷宗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唐晓的心被邓妍眼中深刻的痛楚触动了。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威严的刑侦队长，而是一个因为未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而长期承受着良心拷问的同袍。这种痛苦，唐晓在某些难以入眠的深夜，也曾隐约体会过。

她没有立刻用空洞的“这不是你的错”来安慰。她只是将桌上的水杯又往邓妍手边推近了些，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邓主任，犯罪分子丧心病狂，他们的狡猾和残忍，很多时候都超乎我们最初的预料。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整个系统、当时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共同面对的风险。”

她停顿了一下，让话语的力量沉淀下去，然后继续道，目光清亮而专注：“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绝不会放弃。这是您教给我的。林默和他妹妹，只要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一定会找到。当年的真相，也一定会水落石出。这不是安慰，这是承诺，是我们穿着这身警服必须扛起的责任。”

唐晓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清晰，充满了基于专业判断的笃定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决心。这种坚定，像一道光，穿透了邓妍周身的阴霾。邓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她眼中的光芒纯粹而炽热，带着一种能够感染人的力量。

邓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一并排出。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温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清明，那份属于刑警队长的坚韧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说得对。”邓妍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重新燃起的斗志，“不能放弃。自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找出真相，找到他们，才是对他们唯一的交代。”

两人相视一眼，某种无言的默契在目光交汇中达成。她们同时将注意力重新投回到那份标记着“林默”名字的、尘封已久的卷宗上。迷雾依旧浓重，但寻找光亮的决心，从未如此刻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