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延续了客厅的极简风格，一张宽大的床占据了视觉中心，灰色的床品质感柔软。衣帽间很大，明面上整齐悬挂着数套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与挺括衬衫，衬得主人行事严谨。
胡云舟拉开左侧柜门，内里却藏着清一色美式风格的卫衣和牛仔裤，与外面的商务感形成鲜明反差。
“果然是闷骚男，”
她找到整齐叠放着的家居服，颜色是低调的灰、蓝、白。她挑了套浅灰色的换上，尺寸果然大不少，裤脚和袖子都需要挽好几道，倒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松垮趣味。
把自己陷进蓬松的枕头和被褥里，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和一丝极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这一觉睡得沉且无梦。
再醒来时，房间内光线已转为柔和的暮色，只有门缝下透进一线客厅温暖的灯光。
胡云舟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竟然睡了快三个小时。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大脑放空地愣了几秒，才彻底清醒。
她掀被下床，过长的裤腿堆在脚踝，每走一步都得小心别踩到。 她索性弯下腰，把裤脚胡乱卷了几道，这才趿拉着拖鞋，循着键盘声走向书房。
里面传来极轻的、规律的键盘敲击声。
胡云博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对着亮起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打着。听到动静，他头也没回，目光仍落在屏幕上：“醒了？厨房里有温着的牛奶，自己拿。”
胡云舟“哦”了一声，挪到厨房，又捧着杯子和一小碟饼干回来，慢悠悠晃到胡云博身后，瞥了一眼他的屏幕——满屏密密麻麻的曲线图和英文术语。依稀辨认出几个熟悉的公司缩写和金融词汇
胡云博停下手上的动作，又着她看，转着椅子面对她，“睡够了？脸色好点了。”
“嗯，活过来了。”胡云舟小口喝着牛奶，“我也关注了这家公司，怎么，你打算入手？”
胡云博重新转回屏幕，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放大了一张图表。
“考考你，爷爷和爸教你的忘没忘？”
“我之前评估过它的长期持有价值和短期波动风险。他们新发布的这个技术路径，如果真能如白皮书所说突破现有瓶颈，可能会影响整个上游供应链。不过还是能赚到钱的，关键看怎么入场，以及……承受得起多大风浪。”
胡云舟捧着牛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着，目光扫过那些起伏的曲线。
她没急着回答，而是又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图表旁边几行细小的备注和数据标注。
“嗯……他们上一季度的财报里，研发投入占总营收的比例异常高，但市场反应却相对平淡。结合最近几次不太寻常的高管减持消息……”
胡云舟抬起眼看向哥哥，眼神清明，“哥，你是在找他们‘讲故事’和‘做实绩’之间的那个时间差，对吗？”
胡云博转回椅子，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方向对了。但时间窗口、杠杆比例、对冲策略，才是魔鬼藏身的细节。”
胡云博身体微微后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继续。如果你现在手里有一笔不大不小的闲钱，怎么操作？”
胡云舟也不怵，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如果是我的钱，求稳为主。我不会直接重仓。而是会先通过合规渠道，少量买入一些他们深度关联的、业务相对稳定的上游供应商的看涨期权。这样，如果他们的技术真的突破，供应链必然水涨船高，我能吃到红利；万一故事破灭，损失也有限，权当交了‘信息观察费’。”
她顿了顿，补充道：“然后，我会密切关注他们下一次季度电话会议的口风，以及几个关键专利的申请进展。如果真的看到确定性信号……那时候再考虑是否加大筹码，或者用更复杂一点的组合策略。”
胡云博听着，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是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变快了一点点，“思路清晰，风险意识合格。”
胡云舟得了夸奖，也没特别得意，只是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点“那当然”的小表情。她重新拿起饼干咬了一口，含糊道：“所以，你是在准备入场，还是在……已经下场了？”
胡云博挑挑眉，“商业机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正巧门铃响了。
拿完外卖，胡云博从酒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又拎出一瓶无醇起泡酒：“这个你能喝，当饮料。”
兄妹俩窝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播放着一部没什么营养但热闹的好莱坞爆米花电影，充当背景音。
巨大的披萨盒打开，浓郁的热浪和香气扑面而来。
胡云舟迫不及待地用手拿起一块榴莲披萨，咬下去，满足地眯起眼。胡云博则斯文得多，用刀叉切着烤肉味的那一半，顺便把她手边快洒出来的饮料杯往里推了推。
兄妹俩蜷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纽约哪家brunch好吃，到他那个总丢三落四的师妹，再到爸妈最近又迷上了哪种养生茶。
最后，话题不知怎的绕到了家里一位远房表姐因为婚事和家里闹得很僵的事。
胡云舟捏着披萨边，状似无意地感叹：“哎，有时候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谈个恋爱结个婚，好像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了。”
胡云博瞥她一眼，没接话，只是把饮料往她手边又推了推。
“哥，”胡云舟咽下嘴里香甜的果肉，忽然问，“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谈了个家里可能不太会同意的恋爱，你会站我这边吗？”
胡云博切披萨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胡云舟攥起手，充当话筒举到他面前，“要是你非常幸运的娶到了你暗恋六年的迪丽热巴，爸爸妈妈不同意怎么办？”
客厅暖黄的光线下，妹妹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试探，又有些藏不住的认真。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刀叉，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才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首先，‘家里不同意’这个前提，在咱家基本上不成立。只要不是违法犯罪、违背公序良俗，爸妈顶多唠叨两句，最终还是会尊重你。”
胡云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其次，我站哪边，不取决于家里同不同意，甚至不取决于我喜不喜欢那个人。”
他看向胡云舟，目光平静而直接，“只取决于他对你好不好，你开不开心。”
胡云舟捏着披萨的微微收紧手指放松。
“当然，”胡云博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如果让我发现他让你受委屈，或者是个绣花枕头……那我可能会用一点‘不太文明’的方式，让他知道集安集团的少爷，除了会看报表，偶尔也擅长解决点‘小麻烦’。”
“至于我如果和…咳，结婚，咱爸估计会高兴的把留给我的那份家产直接给我‘老婆’。让我净身出户去追梦。”
他扯了扯嘴角，“那也得我先有‘老婆’才行。不像某个小混蛋，问题里藏的都是自己的小心思。”
还老婆，”胡云舟掰着手指头嘲笑他，“希腊一见钟情一年，酒会加联系方式一年，过年过节送礼物四年……哥，你这效率，放在你那些投资项目里，早被清盘了。”
胡云博也不恼，只是笑着用纸巾团轻轻砸她。
他的话听起来像玩笑，但胡云舟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她皱皱鼻子，把自己咬过一口的榴莲披萨递到他嘴边，“尝尝，真的好吃。”
胡云博一脸嫌弃地躲开：“拿开，我不吃这玩意儿。”
“就一口嘛！”
“胡云舟你别过来……！”
笑闹过后，客厅里只剩下电影微弱的背景音。
胡云舟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落在窗外纽约璀璨的夜景上，嘴角还带着笑，眼神却有些放空。
“这场雨下的意外的久。”
胡云博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窗外，“想什么呢？”
胡云舟回过神，把下巴从膝盖上抬起来，侧过头看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雨，下得人心里也潮潮的。”
“你不是喜欢雨天吗？准是时差没倒过来，又刚睡醒，容易胡思乱想。”
胡云博语气平常，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电视的音量，让雨声和城市的底噪变得更加清晰，“要不要看部老片子？我收藏了很多，有些国内不好找。”
“不早了，送我回去吧，明天还有工作。”
“行，去换件衣服，我送你回去。”
胡云舟在临走前，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车流穿过依旧灯火通明的曼哈顿街道，雨后的路面反射着霓虹，流光溢彩。
中央公园的树海已沉入靛蓝的暮色，零星的灯火像是倒扣的星空。
雨停了。
车子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
门童上前拉开车门，胡云舟拎着包下车，转身对驾驶座的哥哥挥挥手：“我上去啦，你开车小心。”
“嗯。”胡云博应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白天睡多了，晚上别睡不着，又胡思乱想。”
“啰嗦鬼说什么呢，快回去吧！”
看着哥哥的车尾灯汇入车流，胡云舟才转身走进酒店大堂。
回到房间，她先去冲了个热水澡。
吹头发时，手机屏幕在梳妆台上亮了一下，是那个今天午后就开始不断闪烁、被她一次次忽略的陌生号码，又发来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这次的备注是：「他身边从不缺人，你只是最新的一个。想知道更多吗？」
胡云舟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水珠滴在屏幕上，模糊了那行字。她移开视线，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一丝被强行撬开的好奇心也移走。
陈序发来了明天拍摄脚本的最终版，化妆时间精确到分钟。
而后胡云舟收到了范丞丞发来的一张收工后灰头土脸的自拍，配文：「昨日份的狼狈，请查收。纽约天气好吗？」
胡云舟看着那张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的照片，心里那点莫名的窒闷被冲淡了些。
她想了想，没有回文字，而是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纽约夜空拍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几乎是立刻，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胡云舟接起，“刚醒？”
“云舟，你好忙啊，忙到没时间回我的消息，”范丞丞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丧气和委屈。
胡云舟心尖被那丝低落轻轻挠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抱歉，今天跟我哥在一起，一直没怎么看手机。累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哦。”范丞丞应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而问，“跟你哥……玩得开心吗？”
“嗯，很开心。”胡云舟如实说，指尖绕着抱枕的流苏，“吃了好吃的，聊了天，还……睡了很长一觉。”
“拍戏的时候，老是走神，总想着你现在在干嘛，有没有被雨淋到，跟你哥在一起会不会提起我……”
“提你干嘛？”胡云舟脸有点热，“找揍啊？”
她本意是开玩笑，可那头范丞丞的呼吸微微一滞。
“也是。不过舟舟……”
“嗯？”
“没什么，”他话到嘴边又改了，“就是……等你回来，想抱抱你。你那里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胡云舟应下。
范丞丞：“晚安，我的星星。”
“……晚安。”
挂了电话，房间里重归寂静。
纽约的夜晚有一种独特的喧嚣的寂静，远处的警笛、楼下的车流，都像是被厚重玻璃过滤后的背景噪音，反而衬得屋内更空。
胡云舟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目光落在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
她相信她感受到的，所以没有问出口。
关于那个号码，关于那些语焉不详的暗示。她知道，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会扩散到无法预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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