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市的街道,像一条条灰色的动脉,流淌着无声的人潮。这里的“正常”,比任何扭曲的怪物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人们穿着统一的深色工装,面无表情地穿梭于林立的烟囱与巨大的厂房之间。他们的脚步精准而机械,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上演着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
我走在人群中,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我的“洞虚法眼”穿透了表象,看到了这座城市真正的骨架——一个由无数灰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庞大而贪婪的“概念捕食者”。
它不是寄生在某个人体内,也不是盘踞在某个建筑里。它就是这座城市本身。它将自己的“存在”与城市的“功能”融为一体,通过工业生产、日常生活这些看似无害的“代谢”,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每一个居民的“表达”与“个性”,将他们转化为维持自身存在的“养料”。
这是一种最高明的捕猎方式。猎物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走进了屠宰场,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正常生活。
“他们……为什么不说话?”苏晴压低了声音,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那母亲眼神空洞地走过,对身边哭闹的孩子视而不见,只是机械地将他往前带。
“因为他们‘说’不出来。”我解释道,“或者说,他们‘说’出的任何话,都会被这座城市‘消化’掉,转化为它的一部分。表达,在这里是一种无效的、甚至有害的行为。所以,为了生存,他们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种集体性的自我阉割,是弱者在绝对力量面前的悲哀妥协。
我们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餐店,想买些食物。店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接过我的钱,面无表情地在收银机上敲打着,然后将找零和食物推到我们面前。自始至终,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也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呆滞的眼睛看着我们,仿佛我们是两台会移动的机器。
整个用餐过程,寂静无声。邻桌的几个工人,默默地吃着饭,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我们,带着一种麻木的警惕。
“我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苏晴低声说,她很不习惯这种被全世界孤立的感觉。
“你不是外星人,你只是‘异常’。”我喝了一口水,淡淡道,“你身上的‘抗体’,让你保留了表达和思考的能力,这在它们眼中,是一种‘噪音’,也是一种‘威胁’。”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青铜铃铛,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任务指令,也不是系统提示。它只是单纯地……发热。那温度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质感,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我心中一动。
这个铃铛,是“元始”创造的“清道夫”系统的一部分。在“元始”死后,它本应失去所有功能。但现在,它却对这座城市的“异常”产生了反应。
难道说……
我闭上眼,将心神沉入铃铛。这一次,我没有试图去解析什么数据或指令,而是像在倾听一个老朋友的低语。
渐渐地,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男人,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疯狂地奔跑。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绝望。他身后,是整个城市灰色的轮廓,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我看到他在一台巨大的仪器前,将一枚闪着微光的芯片,狠狠地按了进去。仪器的屏幕上,跳出了一行血红色的字:
【“回响室”原型机,启动。以“绝对寂静”为屏障,隔绝“神”之感知。】
我看到他转过身,对着虚空,用尽全身力气,无声地呐喊。他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然后,画面中断。
我猛地睁开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回响室”……“绝对寂静”……隔绝“神”之感知……
原来,这座“无声之城”,是“回响室”项目的……原型?!
在“元始”还在的时候,就有人试图反抗他,试图创造一个不受“神”之秩序控制的“净土”。而他们选择的方法,就是以牺牲所有人的“声音”和“个性”为代价,打造一个巨大的、能屏蔽“神性”感知的……囚笼?
那个疯狂奔跑的研究员,就是“创世集团”的创始人,李维安的前辈?或者说,是“祝由世家”内部的……叛逆者?
而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他们不是被“捕食”,他们是在……献祭。他们用自己的“人性”,喂养着这座“寂静囚笼”,只为守护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
那么,那个被守护的“核心”在哪里?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这座城市的最高处——一座独立于所有工厂和居民区之外、通体由黑色合金构成的巨大塔状建筑。它像一根插入灰色大地的钉子,散发着与整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冰冷而纯粹的气息。
那里,一定就是“回响室”原型机的核心所在。
也是……那个“求救信号”的源头。
“我们得去那里。”我对苏晴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去哪?”
“去那座塔。”我指着远处的黑色巨塔,“那里是问题的核心。也是……我们找到真相的地方。”
苏晴顺着我的手指望去,脸色变得更加凝重。那座塔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我们怎么进去?”她问,“这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而且我们一说话,恐怕就会被当成异类抓起来。”
“我们不需要说话。”我站起身,“而且,守卫对我们无效。”
我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快餐店。我拉着苏晴,没有汇入人流,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在巷子深处,我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那枚已经不再冰冷的青铜铃铛。
“把手给我。”我对苏晴说。
她虽然不解,但还是伸出了手。
我将铃铛放在我们两人的手背上。铃铛散发出柔和的、肉眼不可见的光晕,将我们笼罩其中。
“这是……”苏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嘴巴虽然没动,但脑海里却清晰地“听见”了我的声音。
【这是‘回响室’的原型技术。它能将我们的思维和简单的意图,直接转化为一种‘共识信息’,传递给彼此,也能在一定范围内,模拟出‘正常’的环境波动,让我们暂时融入这里。】
我通过铃铛,向她传递着信息。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愿意主动分享“秘密”的时刻。
【记住,从现在起,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你只需要跟着我,感受我的‘意图’。】
苏晴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感受”。很快,她点了点头。
我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小巷,重新汇入那片灰色的海洋。
这一次,奇迹发生了。
我们身边的行人,依旧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但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不再是警惕,而是……无视。仿佛我们是与他们完全相同的背景板,是他们灰色世界里,再寻常不过的一道影子。
我们“隐形”了。
我带着苏晴,在沉默的城市中穿行。我的“洞虚法眼”为我们规划出一条最安全的路线,避开那些巡逻的机械守卫。我的“意图”通过铃铛传递给苏晴,她只需跟随我的脚步,便能避开所有陷阱。
我们像两个行走在噩梦边缘的幽灵,一步步地,向着那座黑色的巨塔靠近。
越靠近巨塔,空气中的压抑感就越重。那股灰色的“气”在这里变得粘稠如墨,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了。我能感觉到,在塔的内部,有一个强大的“意志”正在苏醒。它不是“元始”那种创世神,也不是“捕食者”那种寄生Bug。它是一个……守护者。一个为了保护某个秘密,而甘愿化身为一座冰冷囚笼的……殉道者。
我们终于来到了巨塔的脚下。这里没有大门,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
漩涡的中心,传来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悲伤与决绝的“意念”。
【……进来吧……迷途的羔羊……】
那个声音,直接在苏晴和我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这里,是最后的避难所……也是……最后的审判庭。】
我握紧了苏晴的手,看着眼前这个吞噬一切光明的漩涡,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
我的“绝道”,曾是为了斩断一切。
而现在,它或许将迎来第一次……守护。
我拉起苏晴,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