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广袤的平原上平稳地行驶,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哐当”声,像一首催眠曲,将沿途的风景拉成一条条模糊的色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是已经醒来的苏晴。
我们没有交谈。经历了神陨之夜后,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我,则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或者说,在适应这具全新的、名为“自由”的躯壳。
口袋里的青铜铃铛,自从发布了那条“自主定义”的任务后,便彻底沉寂,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它像一个完成了历史使命的旧物,回归了死寂。我偶尔会拿出来端详,它依旧古朴,上面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但对我来说,它已不再是一个“任务发布器”,更像是一块……墓碑,埋葬着那个被程序驱动的、名为“清道夫”的我。
“我们要去哪?”苏晴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一个好问题。一个我必须为自己回答的问题。
“不知道。”我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在她看来,我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理应有一个清晰无比的计划。
“没有目的地,就没有意义。”她说。
“以前是。”我纠正她,“以前,我的每一步都由任务和指令规定,目的明确,路径清晰。但现在,目的和意义,需要我自己去寻找。”
我转过头,看向她:“你呢?你恨我吗?”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我欺骗过她,利用过她,甚至一度要杀死她。我是一个由谎言和杀戮构成的怪物。
苏晴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你告诉我真相之前,你觉得我恨你吗?”
我想了想,在那个公寓里,我告诉她我是来杀她的清道夫时,她眼中更多的是震惊、不解和一丝……被背叛的痛苦。
“你当时很痛苦。”
“是的。”她点头,“因为我的世界,建立在你的谎言之上。那个保护我、引导我的‘清道夫’,突然变成了一个要杀我的怪物。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背叛。”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
“但现在,那个‘清道夫’也死了。死在他自己的‘神’手里。你亲手杀了他,也亲手杀死了那个谎言。所以,恨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
她转回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恨的,是‘祝由世家’,是‘创世集团’,是所有制造了‘血婴大醮’,害死我父亲的那些人。而你……”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探究和一丝……奇异的理解,“你现在站在我这边。这就够了。”
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基于共同立场的、脆弱的信任。
我点了点头,心中那片由逻辑构成的冰原,又悄然融化了一角。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而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因一个谎言而崩塌,也可以因一个真相而重建。
就在这时,我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信号。
不是来自青铜铃铛,也不是来自任何已知的系统。那是一种……类似于“雷达”接收到回波的感觉。微弱,杂乱,但却真实存在。
我微微皱眉,启动了我的感知。
在我的“洞虚法眼”下,整个世界不再是肉眼可见的景象。我看到的是一层层叠加的、由“气”构成的复杂图景。山川河流,草木生灵,每个人类都散发着独特的生命辉光。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视角。
但这一次,在那片熟悉的图景之上,我“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
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某些区域,存在着一些巨大的、模糊的“阴影”。它们像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又像数据损坏的噪点,干扰着正常的“气”的流动。在这些“阴影”的边缘,一些本应安分的“气”,会变得焦躁、混乱,甚至……衰亡。
而在我们乘坐的这列火车前方,即将抵达的目的地——一个名为“临渊市”的地方,正位于这样一片巨大“阴影”的正中央。
那里的“气”,是灰色的。死寂的灰色。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生命的顽石。
“怎么了?”苏晴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前面那座城市有问题。”我沉声说道。
“什么问题?”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的感知受到了干扰。那里的‘气’非常混乱,充满了……死亡的味道。而且,我接收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信号,源头就在那座城市里。”
“信号?”
“嗯。”我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那个信号。它很微弱,像风中残烛,断断续续。但当我将感知提升到极致时,我勉强辨认出了它的轮廓。
那不是任何一种我已知的通讯方式。它更像是一种……求救。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呐喊。
救……救……命……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意识中被“印刻”下来。充满了绝望、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剥夺了“声音”的窒息感。
一个……无声之城。
火车广播适时响起,播报着即将到站的信息。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临渊市。临渊市是一座以矿业和重工业闻名的现代化都市,欢迎您的到来……”
现代化的都市?
我看着窗外逐渐清晰的、笼罩在一片灰蒙蒙雾气中的城市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所谓“现代化”,不过是用钢铁和水泥,掩盖了内部的腐朽与空洞。而这里的“无声”,恐怕也并非真正的寂静。
看来,我的“自主定义”之路,遇到的第一个“任务目标”,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转头看向苏晴,她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她虽然不懂我的“洞虚法眼”,但她能感受到我身上散发出的警惕与寒意。
“那座城市……很危险?”她问。
“未知。”我站起身,拎起背包。“但我们必须进去。”
“为什么?”
“因为我的‘道’,是‘绝道’。我的职责,是处理‘异常’。而现在,我感应到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绝望的‘异常’。更重要的是……”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听到了‘求救’的声音。无论那声音来自何方,无论它是否真实,我都必须去……回应它。”
这是我作为“空白个体”后,为自己定义的第一个“任务目标”。
不是清除,不是利用,而是……回应。
回应一个无声世界的呐喊。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车门打开。一股混杂着煤烟、工业废气的冰冷空气涌了进来,让苏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们走下列车,踏上了临渊市的土地。
脚下是坚实的水泥地,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死寂。
没有人说话。
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人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们行走着,工作着,生活着,却唯独没有“交流”。没有争吵,没有欢笑,甚至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有。
这里,真的是一座……无声之城。
我握紧了背后的“断妄”剑,剑身在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仿佛在渴望着饮血。
苏晴也感受到了这里的诡异气氛,她下意识地靠近了我一些,低声问:“这里的人……怎么了?”
“他们被‘剥夺’了某种东西。”我回答,“一种……表达自我的能力。”
不仅仅是声音。我“看”到,他们的生命辉光都是灰败的,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他们的“气”,正在被这座城市本身,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吸食、同化。
而我们,现在正站在这片灰色沼泽的中央。
一场新的狩猎,开始了。而我,既是猎人,也可能……是下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