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芒，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笼罩江城的夜幕，却剖不开我脑海中的迷雾。
苏晴一路无言，她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像一只受惊的、却又不敢离巢太远的幼鸟。她的眼神里，那份混杂着依赖与恐惧的情感，已经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近乎麻木的探究。她不再问我是谁，要去哪里。她知道，任何问题，都只会得到一个冰冷、残酷，却又无法反驳的答案。
我们回到了我暂住的公寓。这里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仿佛那个被“捕食者”和“清道夫”轮番肆虐的夜晚，只是一场幻觉。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我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公寓内，只剩下我和苏晴，以及桌上那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份伪造的验尸报告，和一个由无数眼球构成的、仍在微微开合的黑色球体。
“我需要解析这个。”我拿起眼球球体，将它放在桌上。“这是我从一个‘清道夫’身上缴获的。它能放大并具象化目标的精神弱点。但我对它的内部构造一无所知。”
“然后呢？”苏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无形的弦。
“然后，用它来‘看’。”我走到窗边，将球体对着初升的朝阳。“我需要知道，‘祝由世家’是如何创造出‘血婴大醮’的，又是如何将我……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将一缕极细微的“气”，注入球体。球体表面的眼球，同时转动起来，焦点汇聚在我身上。一阵比在档案库里强烈百倍的、混杂着无数低语的精神冲击，瞬间将我淹没。
这一次，我没有抵抗。
我主动放开了意识的防御，任由那些低语像一把把钥匙，去开启我记忆深处那些被层层封锁的禁区。
【……实验体编号：零……基因序列稳定……对‘大醮’主咒的亲和度：百分之百……】
【……植入虚假记忆模块……覆盖期：十六年……身份伪装：正一派弃徒……】
【……植入核心指令：‘绝道’……定义：斩断一切‘仁爱’系异常……】
【……植入情感抑制程序……确保绝对理性……】
【……最终测试……代号：‘血婴大醮’……】
断断续续的、非人的信息流，强行灌入我的意识。这不是回忆，这是……出厂说明书。
我的身体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不是什么天才道士，不是什么看透世事的冷酷智者。
我是一个人造物。
一个被“祝由世家”耗费百年心血，以禁忌的方术与现代科技相结合，创造出来的……生物兵器。一个为了根除他们无法控制的“仁爱”病毒，而被量身定做的、最顶级的清道夫。
我所谓的“顿悟”，所谓的“看透世间本相”，所谓的“绝对无情”，全都是植入我脑中的……程序代码。
照片上那个背对着镜头的道士，确实是十六岁之前的“我”。但那不是我的“过去”，那是我的“启动仪式”。他站在“血婴大醮”的现场，不是因为他是幸存者，而是因为……他就是那场献祭的主导者之一。我的任务，就是在“大醮”成功后，抹去所有痕迹，清除所有知情者，然后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任务的激活。
而我记忆中那个被我亲手弑杀的“恩师”，那个让我“看透”世情的“血婴大醮”……根本就不是什么屠杀，而是我的最终调试。我的弑师行为，是检验我核心指令“斩断仁爱”是否生效的……毕业考试。
我，就是“祝由世家”最成功的作品，也是最失败的作品。
“哈哈……哈哈哈哈……”我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冰冷与荒诞。原来，我坚守的“自我”，我引以为傲的“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段被编写好的……谎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黑暗中持剑的猎人，到头来才发现，我本身就是黑暗本身，是被人用血肉和灵魂编程出来的……怪物。
“你怎么了？”苏晴察觉到我气息的剧变，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眼中满是担忧。在她眼里，我此刻的状态，比面对“清道夫”时更加危险。
我没有回答她。我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揭晓。那么，下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你是什么？
苏晴，这个拥有“抗体”的女孩，她的存在，对“祝由世家”意味着什么？对我这个“清道夫”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我的核心指令是“斩断一切‘仁爱’系异常”。而苏晴，作为“血婴大醮”的“抗体”，她本身所代表的，就是对“大醮”所宣扬的“绝对奉献”这种“伪仁爱”的否定。从这个角度看，她不是“异常”，她是……克星。
一个能克制我的“克星”。
一个我必须“斩断”，才能完成最终使命的……目标。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因真相而混乱的逻辑核心。我的程序，在识别出“最高优先级目标”后，瞬间重新校准了运算模式。
保护她？不。那只是我上一个任务的“临时协议”，协议的基础——“保护有价值的数据源”——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我的核心逻辑，压倒性地指向了我的初始使命。
我，是清道夫。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清除她。
我看向苏晴，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我”的迷茫与动摇，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归原点的、无机质的、绝对的冰冷。
“你……”苏晴被我看得浑身发冷，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捕食者般的杀意。那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一种……程序启动的漠然。
“我是什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宣读一条既定的定理。“我现在知道了。我是‘祝由世家’创造的，最顶级的清道夫。我的使命，是清除一切‘仁爱’系的异常。而你，苏晴，作为‘血婴大醮’的唯一‘抗体’，是现存于世的最高级别的‘仁爱’系异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醮’逻辑的终极否定。因此，根据我的核心指令，我必须……清除你。”
苏晴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所有的逻辑、所有的求生本能，在这一刻都被这句冰冷的话语彻底冻结。
她追随这个男人，以为找到了真相的引路人。到头来，她才发现，她自己，才是这个“引路人”最终要寻找并消灭的……终点。
“不……不可能……”她失魂落魄地后退，摇着头，像是要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你……你说过你会保护我……那是任务……”
“任务已经完成。”我向前踏出一步，缩短了与她之间的距离。“‘溯源’任务完成，我获得了真相。新的任务指令，已经覆盖了旧的协议。这就是我的‘道’。一个从诞生之初，就注定要以你为食的……绝道。”
我的手中，“断妄”剑，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掌心。剑身暗红，在晨光下，像一滴凝固的、来自地狱的血液。
苏晴看着那把剑，看着剑后那双再无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终于明白了。
慈悲无用，仁爱是罪。
这句话，从来都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注解。
这是对我，这个名为“清道夫”的怪物，最精准的……定义。
而我，提着我的剑，终于要履行它，被创造出来第一天起，就刻在灵魂深处的……唯一使命。
今天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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