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黎明前的黑暗，像一块被浸透的墨色绒布，沉甸甸地覆盖着江城。公寓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残留着高频能量波动后的臭氧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苏晴身上的冷汗气息。她依旧瘫在沙发上，身体的颤抖已经平息，但精神的疲惫让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我站在窗边，目光穿透城市的轮廓，锁定在“寰宇中心”顶层。那里的黑暗中，一个庞大的意识体正在痛苦地重构。我的那一剑，并未摧毁它，只是在它的核心逻辑中植入了一个致命的“悖论”病毒。它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正在发烧的大脑，混乱、虚弱，却也因此……更容易被读取。
“我”需要它的“视野”。
我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铃铛，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了三下。这是我和它之间唯一的“通讯协议”。自从它被我重创，这道协议的主动权便落入了我的手中。
片刻后，一个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意念，强行挤入我的脑海。
【……你……做了什么……】
“校准你的认知。”我用意念回应，不带任何情绪。“从今往后，你的‘饥饿’，由我定义。你的‘狩猎’，需经我许可。作为交换，我将为你提供……更优质的‘食粮’。”
【……食粮……优质……】 它的意识波动中充满了不解和贪婪。【你想要什么？】
“我要进入‘创世集团’的核心数据库，拿到【回响室】的完整档案。而你，负责为我打开一扇不会被‘逻辑防火墙’发现的门。”
【……可以……但……我需要……能量……】 它的声音变得微弱，像风中残烛。【我的核心……需要……大量的……恐惧……来修复……】
“你的修复，是我的资产保值。我不会让你轻易报废。”我冷酷地计算着。“‘创世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李维安，将在三小时后，召开一场紧急董事会，宣布‘回响室’项目进入最终测试阶段。届时，所有核心成员都将在线，他们的野心和焦虑，会汇聚成最顶级的‘恐惧’盛宴。那就是你的‘修复材料’。”
我将一个精确的时间、地点和事件，作为“任务清单”，发送给了它。
【……成交……】 它的意念中，透出一股病态的兴奋。【我会……好好……‘招待’他们……】
协议达成。我切断了链接。
我转过身，看向苏晴。她已经缓过神来，正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好奇与强烈探究欲的眼神看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世界观。她不再是旁观者，她亲身参与了一场超自然的攻防战，而那个看似救了她的男人，其冷酷与强大，远比任何妖魔鬼怪更让她感到心惊。
“它……它是什么东西？”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一个bug。”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审视一件受损的实验器材。“一个寄生于人类集体潜意识网络中的、以负面情绪为食的恶性程序。你之前的同事，现在的‘它’，是‘回响室’项目无意中创造出的……副产品。”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追问，这是她最核心的疑问。
“我是什么人，对你不重要。”我避开了这个问题，直接给出下一个指令。“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要利用这个bug，去做一件事。穿上外套，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创世集团。”我走到门口，从玄关的衣帽架上取下一件黑色的连帽衫穿上，遮住了身上的道袍。“我们去参加一个……董事会。”
寰宇中心，顶层，董事会议室。
这里不像一个会议室，更像一艘太空飞船的舰桥。环形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江城的璀璨夜景。室内没有桌椅，只有一圈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全息座椅。十几位身着顶级定制西装的高管，神情凝重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和咖啡因混合的味道。
首席执行官李维安，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站在环形中央的全息投影前。他的表情自信而沉稳，仿佛一位即将为世界带来福音的先知。
“各位，我们即将见证历史。”他的声音通过隐藏的音响系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回响室’项目的最终测试，将在一小时后启动。我们即将打开人类意识的‘回响室’，让每一个人都能体验到绝对共情的终极境界。我们将消除误解，消除隔阂，创造一个真正大同的世界！”
他的演讲充满了煽动性，高管们的脸上大多露出激动和期待的神色。但“我”的“洞虚法眼”能看到更多。在他们高昂的情绪之下，潜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阴暗的溪流——对权力的贪婪，对财富的渴望，以及对失败的恐惧。这些是比李维安的野心更美味的“食粮”。
苏晴和我，是以“外部安全审计顾问”的身份，被临时允许进入会场的。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与我这件格格不入的连帽衫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紧紧跟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你确定要这么做？”她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音量，急促地问我。
“我确定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低声回应。我的注意力，全在李维安身上。我能“看”到，从他身上延伸出的无数因果线中，有一条极细、极黑的线，正连接着“寰宇中心”顶层那个正在缓慢复苏的“捕食者”。
他不知道，他最大的“王牌”，已经被我策反。
会议进行到一半，李维安宣布接入最终测试的后台权限。他走到控制台前，将手掌按在识别器上。
就在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所有高管面前的全息屏幕，突然闪烁起雪花，随即，一行血红色的、与苏晴手机上收到的一模一样的扭曲文字，浮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祂在看着你。】
会议室里瞬间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系统被黑了？”
“是恶作剧吗？还是哪个部门的测试？”
“快！切断网络连接！”
高管们惊慌失措，李维安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他立刻下令启动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协议。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那个被我重创的“捕食者”，利用苏晴这座“信号塔”作为跳板，已经顺着网络连接，侵入了“回响室”的核心系统。但它没有进行大规模破坏，而是精准地执行了我的“指令”——它选择了李维安，作为它“修复”过程中的第一个“祭品”。
李维安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抱住自己的头，双目圆睁，脸上血色尽褪。他看到了什么？或许是堆积如山的尸骸，或许是无数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孔。那是“血婴大醮”献祭现场的……集体潜意识回响。
他毕生追求的“大同世界”，其根基，竟与一个百年前的邪恶仪式产生了诡异的共振。他被自己引以为傲的“杰作”反噬了。
“啊——！滚出去！！”他嘶吼着，像一个溺水者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没有理会他的崩溃，对苏晴使了个眼色。“看他的眼睛。”
苏晴立刻会意，作为一名法医，观察是她的本能。她强忍着恐惧，将目光聚焦在李维安因极度痛苦而放大的瞳孔上。
在李维安的视网膜倒影中，苏晴看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那不是会议室，而是一片混沌的、由无数数据流和猩红怨念构成的虚空。在虚空的中央，一个由无数张痛苦人脸构成的漩涡，正缓缓转向她和李维安的方向。而在那张漩涡的“脸”上，苏晴赫然看到了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那是她父亲，苏振国，在“血婴大醮”事件中，临死前最后的表情。
“爸……”她失声喃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原来，那个“捕食者”的“食粮”，不仅仅是当下的恐惧，它还能挖掘出宿主记忆深处最痛苦、最恐惧的“根”。而苏振国的幸存，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那场百年浩劫真相的……地狱之门。
李维安在极度的惊骇和罪恶感中，当场昏死过去。整个董事会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则平静地走到已经瘫痪的控制台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U盘形状的装置，插入了备用接口。
【回响室】的完整档案，正在以每秒TB级的速度，被我复制、下载。
任务，完成。
我拔下装置，转身，拉着还处于震惊中的苏晴，从容地离开了会议室。身后，是高管们的尖叫和安保人员冲入的嘈杂声。
我们一走出“寰宇中心”，那枚青铜铃铛便再次震动起来。
【任务……完成……奖励……发放……】 那个熟悉的电子合成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紧接着，一个加密的云端地址和一组权限密钥，直接传输到了我的意识里。
我获得了【回响室】的完整档案权限。
但我知道，我得到的，远不止一份档案。
我得到了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苏振国记忆封印，窥探“血婴大醮”真相的……钥匙。
而苏晴，她看着我的背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混杂着依赖与恐惧的复杂情感。
她或许还没意识到，从她父亲将那份“抗性”遗传给她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个名为“我”的、冷酷的清道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我们的下一站，将是档案馆的深处，去直面那段被鲜血与时间掩埋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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