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夏天来得又急又燥。
林默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影视基地门口,手心微微出汗。她刚刚通过了一轮初选,获得了一个热门古装剧里女三号的试镜机会。这对一个应届毕业生来说,简直是天降馅饼。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经纪人王姐拍了拍她的肩,眼中却藏不住兴奋,“听说今天制片方和投资方都会来,是个好机会。”
林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是优势,但在人才济济的娱乐圈,光有脸远远不够。她需要这个角色。
试镜安排在基地内一个临时布置的会议室。走廊里已经等着十几个女孩,个个青春靓丽,林默在其中并不算最出众,但当她走进等待区时,还是引来了不少打量目光——那张脸确实太过精致。
“37号,林默。”工作人员叫号。
林默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素色连衣裙,推门走进试镜室。
室内光线充足,长桌后坐着五六个人。她的目光下意识先落在正中间——然后整个人愣在原地。
张真源。
那个只在电视、电影、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的男人,此刻就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种级别的制作,需要他亲自来试镜一个女三号吗?
“林默是吧?”副导演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准备一下,试第三场戏,霓裳得知家族真相后的独白。”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进入状态。她闭上眼睛三秒,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那种从天真到绝望的破碎感,层层递进。
“父亲……您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颤,眼眶瞬间红了,“霓裳……霓裳不是您的女儿?”
表演只有三分钟。结束后,现场安静了几秒。
“情绪很饱满。”导演点点头,“就是技巧上还有些生涩。张老师,您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张真源。
他从资料中抬起头,目光落在林默脸上。那眼神很深,像在审视,又像在寻找什么,带着一种林默无法理解的复杂重量。
“最后一个问题。”张真源开口,声音是经过麦克风和音响加工后特有的低沉质感,但在现场听来,更添几分真实的穿透力,“如果你最爱的人为了救你,选择忘记你,彻底消失在你的生命里。多年后你找到了失去记忆的他,你会怎么做?”
这问题与剧本毫无关系。现场其他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林默也愣了一下。她看着张真源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压抑着太多东西,让她莫名心悸。
她认真思考了几秒,然后轻声回答:“如果……如果忘记我能让他过得更好,我会选择不打扰。”
张真源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垂眸,在评分表上写下什么,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可以了,回去等通知。”
林默鞠躬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走廊墙壁上,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不是因为试镜,而是因为张真源那个问题,和他看她的眼神。
试镜室里,副导演凑过来小声问:“张董,这个林默……”
“用她。”张真源合上资料,站起身,“演技可以磨,但眼睛里的东西磨不出来。”
他说完便离开了会议室,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制作人。
三天后,林默接到了录取通知。王姐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无伦次:“默默!你知道这剧的投资方是谁吗?源启集团!张真源亲自点名要的你!”
林默握着手机,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一周后,剧组开机。林默早早到了化妆间,她饰演的霓裳是个戏份吃重的悲剧角色,妆发复杂。正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上妆时,化妆间的门被推开。
“张老师早!”
“张先生!”
问候声此起彼伏。林默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张真源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玄色戏服,长发束冠,眉眼间的凌厉被古装柔化了几分,却更显矜贵疏离。
他的目光在镜中与她对上。
“张老师早。”林默连忙打招呼。
张真源点了点头,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他的御用化妆师立刻开始工作。化妆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化妆刷的细微声响。
“第一次拍古装?”张真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啊,是的。以前在学校排过话剧,但正式拍戏是第一次。”
“紧张?”
“……有点。”
“不用紧张。”张真源闭着眼睛任化妆师上妆,语气平淡,“导演要求高是好事。”
很平常的对话,前辈对后辈的例行鼓励。但林默总觉得,张真源对她似乎……过于关注了?这不是自作多情,而是一种直觉。他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带着那种让她心慌的探究。
第一场戏就是她和张真源的对手戏。霓裳在雨夜向男主角坦白身世,情绪爆发点很多。林默虽然准备充分,但面对张真源强大的气场和精湛的演技,还是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卡!”导演皱眉,“林默,你的情绪不对。霓裳这时候是绝望中带着一丝希冀,不是一味地哭。”
“对不起导演,我再调整一下。”林默抹了抹眼泪。
“休息十分钟。”导演挥挥手。
林默走到角落,看着剧本发呆。她明明揣摩了很久,为什么演不出来那种层次?
一瓶水递到她面前。林默抬头,张真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谢谢张老师。”她接过水,小声说。
“你太想演好‘霓裳’这个角色了。”张真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看着远处忙碌的工作人员,“忘记你在演戏。如果你是霓裳,在那个雨夜,你会怎么想?”
他的声音很平和,像是真的在指导后辈。
林默怔了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我……我会害怕。害怕说出来之后,连最后这点虚假的温暖都失去。但又忍不住抱有幻想,也许……也许他会接受真实的我。”
张真源转头看她。那一刻,林默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极快的情绪闪逝,快到她抓不住。
“就按这个感觉来。”他说完,起身离开了。
再次开拍时,林默尝试着放下技巧,真正去感受。当她说出那句“我不是霓裳,我只是个骗子”时,眼泪自然滑落,声音里的颤抖真实得不加修饰。
这一次,导演没有喊卡。
一场戏拍完,林默还沉浸在情绪里。助理递来毛巾,她接过擦脸,目光下意识寻找张真源的身影。
他正和导演看回放,侧脸在监视器的荧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对她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肯定的示意。
林默忽然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影帝、商业大亨,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难以接近。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张真源对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会在她NG时简单指点两句,会在拍完夜戏后让助理给全组分发热饮,也会在她不小心说错台词时淡淡接上一句解围。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从未消失。有时林默一回头,就会撞上张真源未来得及移开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这天拍一场霓裳跳湖的戏。虽然是夏天,但人工湖的水依然冰凉。林默拍了两条,导演还是不满意。
“林默,你跳下去的瞬间要有决绝,但也要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再来一条!”
第三次入水时,林默的小腿突然抽筋了。她在水下挣扎了两下,呛了口水。
岸上的安全员正要跳下去,一个身影已经先一步跃入水中。
张真源游到她身边,手臂有力地托住她的腰,将她带向岸边。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把两人拉上来,毛巾立刻裹了上来。
“没事吧?”导演紧张地问。
林默咳了几声,摇摇头:“没事,就是腿抽筋了……”她转头看向张真源,他全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张老师,谢谢您……”
“去换衣服,喝点姜茶。”张真源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林默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眉心微微蹙起。
那晚收工后,林默在酒店房间里收到了王姐发来的消息:“默默,张真源的助理刚才联系我,说张老师明天请你吃个饭,感谢你今天配合他完成那场水戏。这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去!”
林默盯着手机屏幕,心里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
太反常了。
一个站在顶端的影帝,一个商业帝国的掌控者,为什么要对一个新人演员这么照顾?
她想起试镜时那个莫名的问题,想起他看她的眼神,想起水中他托住她时那一瞬间的力度——那不是对一个普通同事该有的反应。
林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海市的夜景。这座城市灯火辉煌,却照不亮她心中的迷雾。
张真源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同一家酒店的顶层套房,张真源正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握着那枚廉价的水钻发夹,看着楼下街道如蚁群般流动的车灯。
手机屏幕亮着,是周晴发来的最新报告:
“林默,22岁,海市艺术学院表演系毕业。父亲林建国,市一中语文教师;母亲赵淑芬,同校英语教师。成长轨迹清晰,无异常。喜好:甜食,尤其是栗子蛋糕;习惯:思考时会不自觉地用右手食指轻点下巴;害怕:深海和密闭空间。”
报告的最后附着一张偷拍的照片——林默站在甜品店橱窗前,看着栗子蛋糕,眼睛亮晶晶的。
张真源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张脸。
栗子蛋糕……她从前也爱甜食,但更偏爱糖炒栗子。
思考时轻点下巴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深海恐惧……她从前明明水性很好。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
可是,如果真是她,为什么系统会允许这样的“新生”?那份契约的束缚难道出现了松动?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陷阱?
张真源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今天在水中托住她时,她惊慌失措的眼神——那么陌生,那么真实,没有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五年了。
他找了五年,恨了五年,也等了五年。
现在,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她就出现在眼前,却对他全然陌生。
“林墨……”他低声念出这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消散,“是你吗?”
窗外,夜色正浓。
而一场名为“偶然”的安排,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