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二哥，你吓死我了……”杨婵早将不哭这一事抛到九霄云外，泪水哗哗淌了满脸。

杨戬伸手，魂灵状态无法为妹妹拭去满面清泪，只能虚虚的抚摸在脸颊。

“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

“我以为……”

杨婵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二哥冰冷的身躯让她感到害怕，好像又回到那时灌江口，他也是这么一副模样。无声无息，走的决绝，谁都没能留下他。

“以为二哥又要丢下你？”杨戬轻轻叹息，安抚的勾起嘴角，又将手挪移到她的发顶:“三妹，二哥答应过你不会再寻死，你信不过二哥吗？”

神明的声音温柔又坚定，令杨婵安下心来。

她哥哥不会骗她的。

“好了好了。”玉鼎及时打断了这对兄妹情深，生怕俩人等会儿哭哭啼啼个没完，宝莲灯一直运转会消耗不少法力，等会儿再把人耗透支了，心疼的还是他那个徒儿。

“你的身体暂时先这么着吧，等宝莲灯把神斧的法力引出来你再回去——聚魂鼎先前养了一个魂，灵气没那么充沛，你这魂魄这么虚弱，一直住鼎里不是事儿啊……”他思考着怎么能让杨戬呆的更舒服，开始来回踱步。头都愁秃了，最近将毛笔插入发髻时都感觉那发髻松散了不少。视线落在高举的宝莲灯之上，他灵光一闪，蒲扇往脑袋上拍了拍:“对了！要不先附在宝莲灯上吧，可以温养魂魄，每日护法时还能放你出来活动活动。虽然修复的速度没你的原身快，但是凑合一下没问题。哎呀呀……我玉鼎真人真是太——聪明了！”

杨婵自然没有异议，见峰回路转，终于破涕为笑，哮天也安下心来。

“师父……”杨戬欲言又止，终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试探道:“能不能让徒儿在宝莲灯多住几日。”

“为师也想让你多住几日啊，但宝莲灯毕竟没有你的八九玄功好使……”他看着杨戬的魂灵，莫名看出一丝落寞，于是又心疼起徒儿。

他哪能不知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住着痛苦，况且这番，定然又加重了伤势。只是杨戬这魂魄堪比豆腐脑，不容半点差池，多离体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看不得那人露出失望的表情，索性示意杨婵用宝莲灯将魂魄收进去，这才轻轻抚着灯的花瓣，如同每次抚摸徒儿柔软的发顶那样。

竟担心拒绝了杨戬的请求，他会不高兴，于是哄着那盏灯:“等你那天条的大业完成，修养好身子，师父带你游山玩水，咱啥心也不操了！不要生师父的气好不好，”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一句从未喊出口的称呼:“戬儿？”

宝莲灯闪烁两下:“师父叫我什么？”

玉鼎上唇两撮小胡子耷拉下去:“不好听吗？不喜欢那我就不叫了。”

宝莲灯闪烁的更快，隐隐听出杨戬的声音带了些不知所措的慌乱:“没……就是不习惯。”

玉鼎才不管他习不习惯。

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是二哥，二爷，真君，主人。

若是喊了他的姓名，后面往往跟的都不是什么好词。

杨戬二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卑劣的字眼，不该让他以后一提到自己的名字，想起的只有谩骂。

“没事，叫叫就习惯了。戬儿，戬儿，杨戬——怎么不理师父了，哎，果然生气了。”

玉鼎痛心疾首。

宝莲灯快速闪了两下，而后熄灭。杨婵见状捂嘴偷乐，手指戳了戳花瓣，隐隐听到一声“别闹”，再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玉鼎也不再逗他，想也知道这个薄脸皮的徒儿定是不好意思了。

“戬儿，以后师父保护你怎么样？”

“……好。”

“我也要保护主人！”

哮天凑到宝莲灯前嗅了嗅，又用手扒拉两下。

他能感受到主人现在心情轻松愉悦，是他好久没有见过的。

却又有些难过。

只有脱离了肉体的时候，主人肩上的担子才能减轻一些。

他心疼主人，当初还在退弱水时，他就看出主人的心已经疲惫了。

与主人的魂灵一同被风吹去树上，静静等待消散时，他发自内心的为主人要结束痛苦而高兴。

可没想到，痛苦没有结束，却如同有生命般对主人死缠烂打了一千多年。

主人笑容一天比一天少，眉宇间逐渐被阴郁充斥，直到后来带上了阿谀奉承的假面。

他不懂是非善恶。主人为何忽然变了一副面孔他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是主人，小狗就是要跟主人生死与共的，主人变成什么样都是主人。

哪怕主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又与三界为敌，小狗都不能离开主人一步，因为主人只剩他了。

主人为三界做事，他支持;主人为虎作伥，他跟随;主人寻死，他也想跟，主人却不肯带着他一起。

他这才知道，主人一直都是当初的主人，从来没有变过。

他又宁愿主人变了，当个冷酷无情的司法天神，继续对他冷漠而凶狠，也比现在为了大爱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好。

小狗很自私，小狗不懂什么大爱，小狗只知道爱主人。

他学着杨婵戳了戳宝莲灯，大逆不道的说:“笨蛋主人。”

杨戬闷闷的声音从宝莲灯内传出:“别晃了，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