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杨戬的身体顷刻间恢复生机，不复先前死气沉沉的灰败，面色却依然苍白。呼吸浅浅，像是随时要停止一般。

未有一人欢愉，因为他们发现杨戬白色道服之下，渗出了点点红梅，面色肉眼可见更加苍白。刚刚还魂的人，哪里有那么多血可流？

杨戬最后的眼神，分明绝望而又空洞。

他还魂像只是在尊师命，仅此而已。

他依然不愿活。

玉鼎接住他将要倒下的身子，发觉不过片刻功夫，杨戬白色衣服便被被鲜血浸透，急忙点了几个穴位止血。老君面色凝重的将一把丹药灌进他微张的嘴里，杨戬的呼吸这才稍稍有力了些。

“好恶毒的咒，这只有下咒之人能解。”

不知谁忽得出声 玉鼎听闻又泄了气，他怎能不知这咒的歹毒之处。伤口愈合不了，只会一伤叠着一伤，直到身体彻底负荷不了伤势，连老君的丹药都无能为力。可现下让刘沉香解除咒术根本是痴人说梦，难道真的要他眼睁睁看着徒儿一直痛下去吗？

自杨戬还魂后，玉鼎眼中似乎只容得下他一人。

为了照顾杨戬，已经多日闭门不出，除了老君谁也不见。

守着徒儿的日子中，唯一的乐趣便是听到哪吒禁闭中以为杨戬已死，哭天喊地的闹，要出来再见杨二哥最后一眼。每听到新的消息，他不知为何总会感觉心情会好受一些。

好景不长，他发现杨戬的八九玄功并没发挥效用。他的灵魂就好像陷入了沉睡，七日过去，还是一如既往的破碎不堪。

老君看了几次，皆是摇摇头，做出了最后的答复:“他不愿活，拖下去只有无尽的痛苦。”言语之中，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杨戬依然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应，胸口的斧伤总是崩裂，包扎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玉鼎总是会恍惚中觉得徒儿并没有活过来，可他又真实的有了体温，有了呼吸，有了心跳。

如同他们当初想象的那样，他还魂只是单纯的遵从师命，仅此而已。

这样下去，等着他的依然只会是魂消魄散。

玉鼎已眼睁睁看着杨戬死去两次，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他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杨戬不知吞咽，他便执拗的让杨戬靠在他肩上，一勺接一勺的喂药。

哪怕药勺已是很小，奈何杨戬不配合，苦水含在口中盛不住了便又从嘴角溢出，淌了一领口。

玉鼎便不厌其烦的反复为他擦去溢出的药渍，原本一碗的药量，通常得加到三碗到四碗，可真正被他喝下去的，少之又少。这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知道。却又不敢多作思考，只能机械的给杨戬喂药来麻痹自己——徒儿喝了药便能好起来。

但杨戬的面色又逐渐变得灰败，玉鼎只能眼睁睁看着徒儿生命渐渐流逝，冰凉的手被他紧握在手中，却依然觉得自己抓不住他。

“杨戬……你听着，若是你死了，我定会把真相通通抖落给那群人，我看姓刘的那个臭小子还怎么安心坐在那个位置上。”

是师父吗？他生气了。

杨戬沉浸在黑暗中，他一直能听见外界的动静，只是太累了，做不出回应。昏昏沉沉地想扯出一抹苦笑，却只颤动了面颊的肌肉。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死，逼他还魂，还要逼他……活。

偏偏这件事又能威胁到他。

玉鼎惊喜的盯着杨戬，自还魂后杨戬还是第一次对他说的话有反应，终于不再像个只会喘气的尸体。

他接着哄:“徒儿，振作起来好不好？你走了哮天犬他活不下去……我也活不下去。”

杨戬觉得有水滴落在自己手背，温热的，像是眼泪。

自己作恶多端，还有人肯为他哭啊……

他忽然想要安慰师父，用尽了力气，却只有一根手指可以动。感觉有些挫败，明明努力的全身经脉都在抽搐着叫嚣疼痛了。

但只这一根手指，他便听见师父熟悉的大呼小叫，握着自己手的力道也加重了许多，似乎怕捏痛他，又松了松，改为捧着的姿势。

“徒儿？徒儿你听得到对吧，师父在这呐，你看看我。”

他睁不开眼，但被喜悦的情绪感染，便随之弯了弯嘴角，接着意识又一次恍惚，迅速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