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车底传来沉闷的异响，洛川推开车门，滚烫的戈壁风裹着细沙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像细密的砂纸。视线尽头，敦煌以北的戈壁滩被正午的日头烤得发颤，零星的梭梭草蔫蔫地贴在地上，唯一的参照物是远处歪歪斜斜的界碑，碑身被风沙磨得只剩半截模糊的“禁”字。

“洛队，就是这儿了。”年轻的警员小杨指着界碑西侧的凹地，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紧张。洛川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沙地上的痕迹还没被完全吹散——一串深浅不一的轮胎印，还有几处被刻意踩踏过的脚印，边缘已经开始泛虚，再晚半天，这场风沙就能把所有线索抹平。凹地中央卧着的是一辆翻倒的皮卡，车身锈迹斑斑，玻璃碎成了蛛网状，驾驶室的门敞开着，像是有人仓促离开。

洛川蹲下身，指尖避开脚印的轮廓，触到沙地上一块微热的金属片。是枚弹壳，9毫米口径，边缘还留着新鲜的火药味。他抬头看向四周，戈壁滩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视线所及没有任何遮挡，凶手若是想逃，往任何一个方向跑，都能消失在这片无边的黄色里。“把范围扩大到三公里，重点查轮胎印的走向，还有，联系技术队，把弹壳和车上的指纹加急送检。”他起身时，裤脚扫落的沙粒里，混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那是干涸的血迹，渗进了沙层深处。

这已经是一周内第二起和戈壁滩相关的案子。上周，一名跑运输的司机在这片区域失联，家属报失踪时，只说他最后一通电话里提过“有人要货，价高得离谱”，再打过去就是无人接听。洛川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敦煌的戈壁看着平静，底下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偷运文物的、走私矿石的，甚至还有人借着无人区的掩护，干起了跨境倒卖的勾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直接出了人命。

皮卡的后备箱被撬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有人用撬棍硬掰开过。小杨在副驾驶的储物格里翻出一个磨损的笔记本，纸页被风沙浸得发脆，上面记着断断续续的数字和地名：“红柳沟晚八点”“老风口三车”“黑石山货已备”，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只写了半个“警”字，笔尖戳破了纸页，像是书写者当时慌到了极致。

“洛队，你看这个。”小杨递过来一个褪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还有一个印着敦煌夜市摊位logo的塑料袋，袋里是几个没吃完的烤包子，已经干硬得像石头。洛川捏起烤包子的碎屑看了看，这是夜市东口那家老字号的味道，摊主是个维族老人，只收现金，从不记客人生意。“去查这家烤包子铺，问最近有没有人买了烤包子往戈壁方向走，尤其是开皮卡的。”

太阳渐渐偏西，戈壁的温度降得快，风里开始带着凉意。洛川站在界碑旁，看着技术队的人在沙地上拉警戒线，蓝色的带子在黄茫茫的戈壁里格外刺眼。他想起刚调来敦煌时，老同事跟他说，戈壁的案子最难办，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甚至连路都没有，所有线索都靠风刮，靠沙埋，有时候忙活几个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洛队，轮胎印查到了，往黑石山方向去了，但是到了老风口就断了，那边的风沙大，全盖住了。”一名警员跑过来汇报，手里拿着拓印的轮胎纹路照片，“比对了一下，和上周失踪司机那辆货车的轮胎印，不是一个型号。”

洛川点点头，黑石山是这片戈壁里最偏的地方，全是乱石，车根本开不进去，凶手往那边跑，要么是有藏身处，要么就是故意混淆方向。他掏出手机，给局里的同事打了电话：“查一下最近一周从敦煌出城，往黑石山、老风口方向去的车辆，尤其是外地牌照的皮卡，重点核对车主信息和行车轨迹。另外，把失踪司机的通话记录调出来，逐号排查，不管是座机还是手机号，一个都别漏。”

挂了电话，洛川又看向那辆翻倒的皮卡，驾驶室的座椅上，还留着一小块黏腻的污渍，像是机油，又像是别的什么。他俯身凑近闻了闻，除了机油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那是敦煌本地特有的崖柏木的味道，崖柏被明令禁止采伐，可总有人铤而走险，把崖柏木切成小块，冒充名贵木料倒卖。

“小杨，通知林业部门，查最近有没有崖柏木走私的线索，尤其是黑石山一带。”洛川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案子不是简单的抢劫杀人，背后肯定有链条，从货源到运输，再到销赃，少了一环都走不通。”

风越刮越大，沙粒打在警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洛川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戈壁，视线里的黄色慢慢融进暮色里，只剩下界碑的轮廓还清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戈壁的迷局，从来都不是一天能解开的，而藏在风沙里的真相，总要有人一点点挖出来，哪怕要耗上数月，甚至更久。

小杨收拾好现场的物证，走到洛川身边：“洛队，先回吧，这边留两个人守着，等明天天亮了再接着查。”洛川没动，他盯着黑石山的方向，那里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像一块沉沉的墨，压在戈壁的尽头。“回吧。”他终于开口，脚步踩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涌来的细沙，悄悄盖住了一半。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