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戈壁的风裹着沙粒撞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刮擦。老周推开车门，鞋底碾过地表的碎石，发出咔嚓的脆响，视线扫过眼前的戈壁——目之所及，除了被风蚀出沟壑的雅丹地貌，只剩一片望不到头的枯黄色，连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报案人是个捡戈壁石的老汉，蹲在不远处的土坡下，枯树皮似的手指攥着半块磨得光滑的石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就在那，”他朝西北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裹着沙砾，“昨儿晌午过来，就瞅见个人蜷在那窝子里，喊了几声没动静，走近了才瞅见……”老汉的声音顿住，喉结滚了滚，没再往下说。

老周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步子放得极慢。戈壁的地表被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干燥的尘土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三十米外的低洼处，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身形蜷缩，像是试图抵御戈壁夜里的寒气。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裤脚卷到小腿，露出的皮肤皲裂，沾着暗褐色的沙泥，手边散落着一个空的矿泉水瓶，瓶身被晒得变形，瓶口结着一层白碱。

“死者男性，年龄大概四十岁上下，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五小时前。”年轻警员小林蹲在尸体旁，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翻了翻死者的衣领，“体表有多处擦伤，但没有明显的致命外伤，口鼻处有少量沙粒，怀疑是窒息，但还需要尸检确认。”

老周没说话，蹲下身，目光掠过死者的手。那是双粗糙的手，掌心结着厚厚的茧，指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土，指甲缝里却有一点细碎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碎屑。他用镊子夹起那点碎屑，凑到眼前看了看，又抬头望向四周——这片戈壁看着空旷无物，可每一粒沙、每一块石头，都可能藏着线索。

“查死者身份了吗？”老周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沙。

“正在查，身上没有身份证，只有一个空钱包，钱包夹层里有张模糊的加油站小票，是三天前在敦煌市区的加油站开的。”小林递过证物袋，“另外，他的裤兜里有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看着像手机号，但打过去是空号。”

老周接过纸条，展开。纸条是普通的便签纸，边缘被磨得毛糙，上面的数字用圆珠笔写的，因为沾了汗渍，有些笔画晕开了。他把纸条收好，目光投向远处的公路——那条公路离这里大概两公里，是进出敦煌的必经之路，平日里除了货车，很少有私家车经过。

“去问问附近的牧民，最近有没有见过陌生车辆，或者形迹可疑的人。”老周吩咐道，“另外，把那点金属碎屑送去化验，看看是什么材质。”

小林应声去了，老周留在原地，又绕着尸体走了几圈。戈壁的风还在刮，卷起的沙粒落在他的警帽上，他抬手拂了拂，目光落在地面的痕迹上。死者周围的沙地上，有几组凌乱的脚印，其中一组脚印的纹路很特别，是厚底的户外鞋，鞋印边缘有磨损，而且脚印的深浅不一，像是走路的人带着重物，或者腿脚有问题。

这些脚印延伸到低洼处就断了，像是被风沙掩盖，又像是有人刻意清理过。老周蹲下来，用手拨开表层的浮沙，下面的沙层更紧实，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胎印，轮胎印很淡，只能看出是小型货车的胎纹，而且轮胎印的方向，是朝着戈壁深处去的。

“老周！”小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点急促。

老周起身走过去，小林正站在一个半埋在沙里的铁皮桶旁，桶口敞着，里面有半桶浑浊的水，水面上漂着几片干枯的骆驼刺。“这桶是新的，”小林指了指桶身，“桶壁上还有没干的油漆，而且桶旁边有烟头，是硬盒的兰州烟，死者身上没有烟，这烟头应该不是他的。”

老周捡起那枚烟头，烟蒂被捏得变形，过滤嘴上有淡淡的唇印，还沾着一点口红的痕迹——是偏橘调的口红，不是戈壁上常见的颜色。他把烟头装进证物袋，心里有了个模糊的轮廓：死者不是独自一人来的，有人跟他一起来过，而且是个女人。

“往戈壁深处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老周说着，率先迈步。戈壁的路难走，脚下的碎石硌得脚生疼，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走了大概半小时，眼前出现了一处废弃的矿洞，洞口被沙埋了一半，黑黢黢的，像是张着的嘴。

矿洞门口的沙地上，有更多清晰的脚印，还有车轮印，跟之前看到的胎纹一致。老周打着手电往里走，矿洞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味，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矿泉水瓶，还有一个被踩扁的方便面桶。走到矿洞深处，他看到了一堆废弃的金属零件，上面沾着的碎屑，跟死者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看来死者是来这里找东西的。”小林的声音在矿洞里回荡，“这些零件看着像是旧机械上的，会不会是偷矿的？”

老周没接话，手电的光扫过墙面，墙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用金属利器划的，划痕里还嵌着一点红色的漆，跟那个铁皮桶上的漆色一样。他伸手摸了摸划痕，又看向地面——地面上有一滩干涸的血迹，血迹被沙掩盖了大半，但能看出形状，像是有人在这里流了血，而且血量不算少。

“通知技术队，过来仔细勘察。”老周关掉手电，矿洞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风从洞口灌进来的声音，“死者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这戈壁看着无声，可藏着的事，比沙粒还多。”

走出矿洞，夕阳正沉向地平线，把戈壁染成一片金红。老周望向敦煌的方向，那里有灯火，有人群，可这片戈壁，却像个巨大的迷宫，把所有的秘密都吞了进去，只留下无声的风，吹过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