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

裁判长老宣布结果的声音落下，整个问道坪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之中，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赢了？

陆清欢…赢了萧羽？赢了本次法会最大的夺魁热门，剑峰的天才大师兄？

这个结果，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料。即便陆清欢之前的表现堪称惊艳，但萧羽的强横是深入人心的。可最终，她竟然真的以筑基后期的修为，战胜了筑基大圆满的萧羽，夺得了本次清源法会的桂冠。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哗然与议论。

“陆师妹…真的赢了？！”

“我的天！筑基后期逆伐筑基大圆满！这可是越阶挑战啊！”

“她最后那一下是什么？好像把萧师兄的力量反推回去了？”

“清虚峰这次…要扬名了！”

清虚峰的弟子们更是激动万分，欢呼雀跃，与有荣焉。王师兄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林师姐也掩着嘴，眼中满是惊喜。

擂台之上，陆清欢缓缓收回了点在萧羽肩井穴的手指，体内传来一阵阵虚脱之感，灵力几乎消耗殆尽，经脉也因过度负荷而隐隐作痛。她看着对面神色复杂、带着一丝失落的萧羽，拱手道：“萧师兄，承让了。若非师兄之前与符峰师兄一战消耗不小，又对我最后的手段未曾预料，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她这话并非全然谦虚。萧羽的实力确实强悍，若非她临阵领悟了师姐指点的那一丝“流转”之意，出其不意地以弱胜强，绝无可能获胜。

萧羽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少女，心中的挫败感渐渐被一股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收剑入鞘，郑重地回了一礼：“陆师妹不必过谦。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师妹对战机的把握，对灵力的运用，尤其是最后那化用对手力量的反击，萧某佩服。此次法会，是我输了。”

他的语气坦荡，带着剑修特有的直率与磊落，让陆清欢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高台之上，诸位长老也是神色各异，惊叹、赞赏、探究的目光纷纷落在陆清欢身上。

玉衡真君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擂台上的陆清欢身上。

“本次清源法会，至此圆满结束。”他清朗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压下了一切的喧哗，“清虚峰弟子陆清欢，力压群伦，夺得魁首，扬我蓬莱声威，实乃宗门之幸！”

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但陆清欢却敏锐地捕捉到，师尊看向她的目光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更加深沉的探究。

“弟子…愧不敢当，皆是师尊与宗门栽培之功。”陆清欢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谦逊。

接下来，便是隆重的颁奖典礼。作为魁首，陆清欢获得了一笔丰厚的灵石、数瓶有助于突破金丹的珍贵丹药，以及一次进入宗门藏经阁高层挑选功法的机会。

当她从玉衡真君手中接过代表魁首的玉牌和奖励时，能感觉到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羡慕，有敬佩，自然也少不了嫉妒与审视。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脸上带着符合年龄的欣喜与激动，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一次，她算是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前还可以低调隐藏，如今夺了法会魁首，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以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颁奖结束后，法会正式落幕，各峰弟子开始陆续散去，但关于陆清欢的讨论，却才刚刚开始。

“欢欢，恭喜。”冷凝霜来到陆清欢身边，清冷的眸中带着真挚的笑意，“你最后那一下，悟性很好。”

“多谢师姐指点。”陆清欢真心实意地道谢。若非师姐在比试中的引导和最后的提点，她绝无可能领悟到那种技巧，更不可能战胜萧羽。

“是你自己的造化。”冷凝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日后更需谨言慎行，稳固道心。”

陆清欢心中一凛，郑重点头：“弟子明白。”

她明白师姐的意思。这次她表现得太过于突出，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关注，甚至是…麻烦。

随着人群散去，陆清欢正准备跟随清虚峰的队伍离开，一名执事弟子却快步走来，恭敬地对她和冷凝霜行礼道：“陆师姐，冷师姐，玉衡师叔请二位去清心殿一趟。”

陆清欢的心猛地一沉。

她与冷凝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走吧。”冷凝霜语气平静，当先朝着清心殿走去。陆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紧跟其后。

清心殿内，檀香依旧。

玉衡真君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云卷云舒，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冷凝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凝霜，此次法会，你处理得当，修为亦有精进，不错。”

“师尊过奖，此乃弟子分内之事。”冷凝霜躬身回道。

玉衡真君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陆清欢，那温和的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让陆清欢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清欢，”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今日，着实让为师惊喜。”

陆清欢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眼睫，做出恭敬姿态：“弟子惶恐，皆是师尊平日教导有方，师姐倾囊相授，加之弟子偶得机缘，方能侥幸取胜。”

“机缘？”玉衡真君踱步至她面前，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指的是寒潭秘境之行？”

“是…”陆清欢硬着头皮道，“秘境中灵气特殊，让弟子对自身灵力掌控有所领悟。”

“哦？仅是灵气特殊？”玉衡真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为师观你最后反击萧羽那一式，虽形似水系术法之变化，然其神韵…似乎并非我蓬莱正统路数，倒有几分…别出机杼的意味。灵力运转之精妙，发力角度之刁钻，绝非寻常筑基弟子所能领悟。”

来了！果然还是引起了怀疑！

陆清欢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大脑飞速运转，知道绝不能承认与魔功有关，但也不能完全推给虚无缥缈的“领悟”，那样显得太假。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储物袋里那枚来自离夜的黑色羽毛，以及离夜曾随口提过的，关于那棵古树下埋着第三任掌门情书的“秘辛”。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不确定，声音也压低了些：“师尊明鉴…弟子…弟子不敢隐瞒。其实，弟子前些时日，在后山那棵最古老的‘听风’古树下…偶然发现了一枚残破的玉简…”

“听风古树？”玉衡真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棵树确实年代久远，传闻与宗门历史有些关联。

“是…”陆清欢继续编造，半真半假，“玉简残破不堪，里面只记录了一些残缺不全的运劲法门和灵力运用技巧，并无具体术法名称和传承来历。弟子觉得新奇，便私下里揣摩练习…没想到此次法会情急之下，竟不自觉用了出来…弟子不知此举是否违背门规，请师尊责罚！”

她说着，便要跪下请罪。这一招以退为进，是她能想到的，暂时应对师尊怀疑的最好方法。将一切推给宗门内某处可能存在的“前辈遗泽”，既解释了灵力运用的异常，又将来源模糊化，让人难以查证。毕竟宗门历史悠久，有些失传的技艺或前辈高人的随手笔记遗落某处，也并非不可能。

“哦？竟有此事？”玉衡真君伸手虚托，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她下跪。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玉简现在何处？”

“弟子…弟子当时研读之后，那玉简便自行化为飞灰了…”陆清欢露出一副懊恼又后怕的表情，“弟子以为是什么不祥之物，也未敢声张…”

自行化为飞灰？这倒是符合一些年代久远、禁制失效的传承玉简的特性。

玉衡真君凝视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看清她所言是真是假。

陆清欢强撑着与他对视，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只能拼命运转“敛息藏神印”，确保自身气息和灵力波动没有丝毫异常。

一旁的冷凝霜也微微蹙眉，开口道：“师尊，听风古树确乃宗门古物，年代久远。若小师妹所言非虚，或许真是某位前辈留下的只言片语。小师妹年纪尚轻，偶得机缘，急于验证，行事或有欠妥之处，但念在其一心向道，并未造成恶果，还请师尊从轻发落。”

冷凝霜的求情，让殿内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丝。

玉衡真君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陆清欢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既是机缘所得，又非邪魔外道之法，便不算违背门规。”

陆清欢心中刚要一松，却听玉衡真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清欢，你需谨记。修行之道，贵在根基稳固，循序渐进。旁门左道，或可逞一时之快，然终非正途，易入歧途，动摇道基。你天赋不俗，切莫因小失大，自毁前程。”

他这番话，语重心长，既是告诫，也带着一丝敲打的意味。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定当时刻反省，以宗门正道为基，绝不敢行差踏错！”陆清欢连忙表态，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这次倒有几分真情实感。

“嗯。”玉衡真君微微颔首，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此事就此作罢，那古树之下，为师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你既夺得法会魁首，当以巩固修为、准备结丹为重。藏经阁挑选功法之事，三日后自行前往即可。”

“是！多谢师尊！”陆清欢再次躬身行礼，感觉背后的衣衫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下去吧，好生休养。”

“弟子告退。”

陆清欢和冷凝霜一同退出清心殿。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周围再无他人，陆清欢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腿脚都有些发软，靠在旁边的一根廊柱上。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冷凝霜站在她身边，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缓缓道：“欢欢，你方才所言，可是实情？”

陆清欢心里一紧，抬头对上师姐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张了张嘴，想继续撒谎，但在师姐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那句谎话却有些难以出口。

她低下头，避开了师姐的视线，小声道：“…师姐，我…”

冷凝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她轻轻叹了口气，并未继续追问，只是伸手理了理陆清欢有些散乱的鬓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欢欢，无论你遇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记住师姐的话。力量本身并无正邪，关键在于执掌力量的人，心向何方。莫要被力量迷惑了本心，更莫要…行至无法回头的境地。”

她的话语意味深长，带着浓浓的关切与警示。

陆清欢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冷凝霜，只见师姐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穿了她身上隐藏的秘密，却选择了一种更为迂回的方式来提醒和保护她。

“师姐…”陆清欢鼻尖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师姐的这份信任与维护，显得如此珍贵。

“好了，回去好好调息吧。法会魁首的风光背后，盯着你的人不会少。日后，更要步步为营。”冷凝霜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清冷挺拔，却带给陆清欢一丝难得的暖意和支撑。

陆清欢看着师姐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她知道，师尊的怀疑并未完全打消，未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而师姐…似乎知道得比她想象的要多。

那枚黑色的羽毛，到底意味着什么？离夜那家伙，又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她摸了摸储物袋，感觉那枚羽毛冰凉坚硬，仿佛一个不祥的预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她，正身处这风暴逐渐凝聚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