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打湿了相府的檐角,铜铃在晚风里轻响,书房的烛火比昨夜更亮了些。吕不韦指尖仍停在东郡舆图上,眉头却比昨日舒展不少,只是眼底仍凝着一层隐忧——嬴异人虽为嫡长子,可他吕不韦尚无官身,仅以“门客之首”的身份辅佐,朝堂之上话语权薄弱,想要推动赈灾、修渠这般大事,阻力远比想象中更大。
“夫君在愁如何促成此事?”许婉莹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水汽氤氲着她的眉眼,素色衣袂沾了些庭中桂花的香气。她将茶盏递到他手边,目光落在舆图旁散落的竹简上,那是今日他派人搜集的朝中官员名录。
吕不韦接过茶,指尖暖意驱散了几分凉意,却叹道:“你计策虽妙,可我无官无职,公子异人虽为嫡长,却因质赵多年,在朝中根基尚浅。想要请动秦王准公子亲赴东郡,再调拨粮草修渠,怕是难如登天。”他往日里长袖善舞,可面对“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困境,也难免束手束脚。
许婉莹却不慌不忙,走到案边,拿起一枚刻着“御史大夫”字样的木牌,轻声道:“夫君忘了,家父在世时,与御史大夫冯劫有过同袍之谊,冯大人素来敬重家父,且为人刚正,最看重百姓疾苦。”她指尖划过木牌,目光清亮,“我们可先托人将东郡灾情详图与修渠利弊说与冯大人,再请公子异人亲自登门拜访,陈明亲赴赈灾之心。冯大人若肯在朝堂上进言,秦王必会重视。”
吕不韦眸色一亮,随即又蹙眉:“冯大人虽刚正,可终究是朝中重臣,怎会轻易为我等说话?”
“正因他刚正,才会以国事为重。”许婉莹微微一笑,语气笃定,“再者,修渠之事若成,于国于民皆是大功,冯大人身为御史,本就有监察民生之责,促成此事,亦是他的本分。我们只需暗中打点好冯大人身边的亲信,让他知晓公子异人的诚意,再将政敌暗中阻挠赈灾的蛛丝马迹透露一二,冯大人为了查明真相,自然会力挺公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粮草调拨,夫君可联络当年追随家父的商队旧部,先垫资从巴蜀收购粮草,运往东郡。待公子赈灾有功,秦王必会下旨嘉奖,届时再奏请秦王归还粮草款项,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会落下‘私动粮草’的口实。”
吕不韦静静地听着,心中的迷雾豁然开朗。他从未想过,这看似棘手的“名位”困境,竟被她三言两语便找到了解决之道。她不仅懂权谋,更懂人心,既算准了冯劫的刚正,又利用了商队的资源,每一步都走得稳妥周全,比他这位常年周旋于各方势力的谋士,更添了几分沉稳与通透。
烛火映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谄媚与算计,只有对事态的冷静剖析与对大局的考量。吕不韦心中的异样情愫,此刻如秋日江水般汹涌起来——他不再仅仅是欣赏她的才智,更被她这份临危不乱、举重若轻的气度所吸引。往日里,他只当她是需要庇护的盟友之女、名义上的妻子,可此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竟是他此生难得的知己。
他放下茶盏,声音比往日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婉莹,你这心思,当真让我刮目相看。”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而非“夫人”,语气里的疏离早已烟消云散。
许婉莹闻言,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温婉的神色:“夫君过誉了,臣妾只是不想看到夫君为难,更不想让公子的大业受阻。”
吕不韦看着她眼底的清澈,心中一动,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发丝,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案上的木牌,沉声道:“就依你所言,明日我便派人联络冯大人的亲信,公子那边,我也会亲自去说。”他顿了顿,补充道,“往后,不管是朝堂谋划,还是府中琐事,你若有任何想法,都尽管告诉我,不必有所顾忌。”
许婉莹颔首,浅浅一笑,如秋日寒菊般清雅:“臣妾遵旨。”
她转身离去时,衣袖带起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桂香,萦绕在吕不韦鼻尖。他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辅佐嬴异人登基的路,不仅有刀光剑影,还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相伴,便也多了几分暖意。而这份悄然滋生的感情,如同秋日里的藤蔓,早已在他心中深深扎根,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