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出口藏在城外的芦苇荡深处,推开封死的木板,迎面扑来的是秋夜的凉润气息,夹杂着芦花的轻软与泥土的腥气。阿澈扶着许婉莹钻出密道,身后邯郸城的火光已染红半边夜空,厮杀声与兵器碰撞声穿透夜色,听得人心头发紧。
“快上船!”阿澈指向芦苇丛中泊着的小渔船,月光洒在船板上,泛着冷白的光。许婉莹踉跄着踏上船,裙摆被芦苇穗勾住,扯断的枯茎簌簌落在脚边。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困住自己数月的城池,宫墙的轮廓在火光中模糊不清,忽然想起与吕不韦成婚那日的场景——也是这样的秋日,邯郸城内张灯结彩,她穿着大红嫁衣,被人簇拥着拜堂,实则不过是吕不韦布下的烟雾弹,用一场虚假的婚事吸引赵国守军的注意,为嬴异人的出逃争取时机。
那场婚姻,没有三媒六聘,没有举案齐眉,甚至连一句真心的承诺都没有。成婚第三日,吕不韦便借着送亲的幌子,带着嬴异人悄然离开,只留下她独自面对赵王的盘问与猜忌。那时她便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这盘棋局里最不值钱的弃子。
“发什么呆?”阿澈解开缆绳,竹篙一点岸,渔船便顺着溪水缓缓漂向河心,“再不走,赵国的追兵就来了!”许婉莹回过神,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被月光搅得支离破碎,像极了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船行至河中央,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阿澈脸色一变,迅速将船划入芦苇深处。芦苇穗密密麻麻地遮住了船体,只听见马蹄声从岸边疾驰而过,夹杂着士兵的呼喊:“搜!仔细搜,不能让许婉莹跑了!”
待追兵远去,阿澈才松了口气,竹篙在水中一点,渔船继续前行。许婉莹望着岸边掠过的秋树,叶子早已枯黄,在月光下像一只只欲飞的蝶。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阿澈,你说吕不韦……他会来救我吗?”
阿澈握着竹篙的手一顿,语气带着几分愤懑:“他?他如今满心都是辅佐嬴异人坐稳嫡长子之位,哪还会记得你这个‘假妻子’?当初若不是他用婚事作饵,你怎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许婉莹沉默了,阿澈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是啊,他们本就没有感情,那场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如今交易达成,嬴异人已安全抵达咸阳,她这个“筹码”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咸阳城内,吕不韦正对着案上的舆图彻夜未眠。案上放着两封密报,一封是关于嬴政母子安置妥当的消息,另一封则写着“许氏已逃出邯郸,被不明人士带走,去向不明”。
嬴异人站在一旁,神色带着几分不耐:“先生,如今大局已定,许氏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如此挂心?”吕不韦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殿下有所不知,许氏虽与我无夫妻之实,但名义上仍是我的妻子。她若落入他人之手,或被赵国追兵所杀,不仅会坏了我的名声,更可能被其他诸侯国利用,借此攻击殿下不仁不义。”
他顿了顿,指尖在舆图上邯郸城外的河道处轻轻一点:“更何况,她知晓赵国不少军事部署,若能将她寻回,对我们日后攻打赵国大有裨益。”嬴异人闻言,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全凭先生安排。”
吕不韦当即召来心腹,沉声道:“你即刻带人前往邯郸城外的漳水沿岸,务必找到许氏的下落。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心腹领命而去,吕不韦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蹙。他并非担心许婉莹的安危,只是不想让自己布下的棋局,因为一枚“弃子”而出现变数。
而此时的渔船上,许婉莹正望着天边的星子出神。秋夜的风带着寒意,吹得她瑟瑟发抖,阿澈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肩上:“夜里凉,别冻着了。”外袍上带着阿澈身上的草木气息,让她想起幼时在乡间的秋日,阿澈也是这样,把温暖的衣物让给她。
“阿澈,”她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救我?”阿澈握着竹篙的手紧了紧,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几分腼腆与坚定:“小时候你总护着我,如今你有难,我自然不能不管。再说,我从来都不相信吕不韦那个商人,他根本不会真心对你好。”
许婉莹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在这乱世之中,唯一真心待她的,竟还是这个许久未见的发小。渔船顺着溪水缓缓前行,两岸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船只划水的声音。阿澈脸色一变:“不好,是追兵!”他迅速将船划向芦苇丛更深处,可追兵的船只已然逼近,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水面,也照亮了他们藏身的芦苇丛。
“在那里!”追兵的呼喊声传来,箭矢随即射向渔船,击穿了船板,河水汩汩地涌了进来。阿澈挡在许婉莹身前,挥舞着竹篙打落箭矢,急声道:“婉莹,你快跳水逃生,顺着溪水往下游跑,我在这里拦住他们!”
许婉莹望着阿澈坚毅的脸庞,摇了摇头:“我不能丢下你!”阿澈急得双目赤红:“听话!你活着出去,才能不负我此番营救!快走!”他猛地将许婉莹推下水,自己则拿起船板,朝着追兵的船只冲了过去。
许婉莹在水中挣扎着,秋夜的河水冰冷刺骨,冻得她浑身发麻。她回头望去,只见阿澈的身影被火把的光芒包围,兵器碰撞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刺破了宁静的秋夜。泪水混合着河水滑落,她咬着牙,顺着溪水往下游游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下去,不能让阿澈白白牺牲。
不知游了多久,她终于爬上了岸,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岸边是一片荒芜的秋林,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夜空。她踉跄着往前走,脚下的石子硌得她生疼,却不敢停下脚步。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心中一紧,正要躲藏,却见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人穿着秦国的服饰,看到她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翻身下马,恭敬地行礼:“夫人,我家主人派属下前来接应您。”
许婉莹愣住了,主人?是吕不韦吗?她望着眼前的骑兵,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来救她的,竟然还是这个与她只有名义夫妻之实的男人。
骑兵将她扶上马车,车内铺着柔软的锦缎,暖炉里的炭火散发着暖意,与方才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许婉莹蜷缩在马车角落,望着窗外掠过的秋景,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也不知道吕不韦接她回咸阳,究竟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其他的算计。
而此刻的咸阳城,吕不韦正站在府邸的庭院中,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秋露打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心腹传来消息,说已经找到许婉莹,不日便会带回咸阳。他微微颔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对他而言,许婉莹的归来,不过是让这盘乱世棋局,少了一个潜在的变数罢了。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再次见到许婉莹时,这个曾经被他当作“弃子”的女子,心中早已燃起了不一样的火焰。而那场虚假的婚姻,也终将在这乱世风云中,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