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毅 饰 谢淮安

我叫谢淮安
其实,我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我曾是刘家之子,那个因一头天生霜雪而被唤作“白头儿”的少年。我的父亲,是虎贲统帅刘子温。那曾是一个光耀的门楣,直到言凤山带着他的铁蹄与阴谋而来,一夜之间,府邸化作焦土,欢声沦为死寂。血流成河,那浓重的、铁锈般的气味,至今仍会在我某个不经意的呼吸间,猛地窜入鼻腔,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偌大家族,唯有我与年幼的妹妹理是,像两粒被狂风偶然抛出的草籽,侥幸存活,散落于这茫茫人世。逃亡路上,妹妹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惊惧与茫然,她还不懂什么是灭门之恨,只知道紧紧抓着我的衣角,那是她唯一的浮木。为避人耳目,我给她取名“白菀”,将她送往远方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而我,则成了谢淮安。淮安,淮安,取意“淮水安澜”,这名字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祭奠与奢求。从此,白头儿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仇恨与使命蚀刻骨髓的幽魂
那些年,我蛰伏于最阴暗的角落,舔舐伤口,磨砺爪牙。每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眼前浮现的都是亲人倒下的身影,耳畔回响的都是言凤山那得意的狂笑。复仇,是支撑我呼吸的唯一念头。我一步步攀爬,从尘埃里挣扎而出,成了淮南县衙一名不起眼的主簿,用谨小慎微的笔墨,掩盖着胸腔里沸腾的岩浆

转机,来自一纸密诏。文承年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佞当道,帝王萧武阳,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这条潜藏的复仇之刃。他要借我之手,铲除朝中毒瘤,稳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我们的目标,不谋而合。于是,谢淮安奉诏入长安。这条路,不再仅仅通向个人的血海深仇,更关乎这片土地的存亡。我清楚,此行必将踏着荆棘,背负污名,但无论是为了告慰父兄在天之灵,还是为了这万千生民能得一片安宁,我万死不辞。幼年失母,少年丧父,家族尽屠,命运早已将我锤炼得冷硬如铁,我无所畏惧
直到那个大雨滂沱的黄昏
我办事归来,雨水如瀑,冲刷着长安城的青石板路。就在巷口,一团蜷缩的阴影攫住了我的视线。那是一个女子,浑身湿透,衣衫褴褛,倒在泥泞之中,不省人事。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睫紧闭,唇无血色,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折的花,脆弱得下一刻就要零落成泥。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与我失散时的妹妹,竟有几分恍惚的神似

那一刻,我坚冰筑就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股久违的、陌生的情绪——怜悯,悄然滋生。我本该视而不见,我的世界充满阴谋与算计,容不得半点旁骛与软肋。脚步迟疑着,理智在警告,这或许是陷阱,是敌人精心布置的诱饵。可看着她孤苦无依的模样,那深埋心底关于逃亡、关于恐惧、关于寒冬里渴望一丝温暖的记忆,汹涌而来。最终,我还是俯下身,将她从冰冷的雨水中抱起。那轻飘飘的重量,让我心中莫名一紧
我将她带回府中,亲自喂药,照料她的风寒。她醒来后,自称湘妃,是花楼里的姑娘,不堪凌虐,冒死逃出。她的眉眼低垂,泪光点点,诉说得楚楚可怜。然而,在那份惊惧与柔弱之下,我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精敏。那绝非普通风尘女子该有的眼神。一个念头悄然升起:此人,或许可堪一用。若加以调教,或能成为我棋局上的一枚暗子
她对我感恩戴德,言称愿为奴为婢,以报救命之恩。我顺水推舟,纳她为偏房。我谢淮安未有正妻,纳一青楼女子,于名声自是难听。但名声于我,早已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将她放在身边,既能观察,也能利用。外界如何议论,我浑不在意。而湘妃,对此安排似乎感激不尽,那份顺从,几乎到了虔诚的地步

入府后的她,安静得像一抹影子。我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无异议,从无逾越。她的听话,本该让我放心,可不知为何,那份过分的恭顺,反而像一根极细的丝线,时时缠绕在我心头,带来一种隐秘的不安。我看不透她。她究竟是言凤山派来刺探我的细作,还是真如她所言,只是一个在苦海里挣扎,终于抓住一根浮木,只求一个安稳角落的可怜人?
这份芥蒂,让我无法全然信任,却又不能表露分毫。我待她极好,嘘寒问暖,物质用度从不短缺,甚至比寻常夫妻更显温存。我必须让她,让所有可能窥探的眼睛相信,我对她毫无怀疑

有几个深夜,我被细微的啜泣声惊醒。是她,在睡梦中蜷缩着身体,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极可怕的梦魇。那一刻,她褪去了所有白日里的伪装,如果那是伪装的话,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会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她在我的怀抱里渐渐平静,呼吸变得绵长。温香软玉在怀,我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
我看不透她啊,真的看不透。那朦胧的泪眼之后,隐藏的究竟是精心算计的寒光,还是一个孤女无所依凭的、真实的恐惧?她所求的,究竟是完成主子的任务,还是……仅仅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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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婧祎 饰 湘妃

我叫湘妃
这名字,是怡红院的妈妈取的,带着风月场里那股子浮华的香气。可我究竟是谁?来自何方?父母又在哪里?这些问题,像深秋的晨雾,弥漫在我记忆的起点,一片茫茫。从我隐约知事起,眼中所见,便是那雕梁画栋下的觥筹交错,耳中所闻,便是那虚情假意的谈笑风生。我知道,这里不是家,是一个用金银和脂粉堆砌起来的牢笼
十二岁那年,妈妈将我精心打扮,绸缎裹身,珠翠点缀,镜子里的人儿陌生得让我心惊。我懵懂地欢喜,以为只是寻常的见客,却不知那是我人生被彻底撕裂的开始。那间紧闭的房门,成了我至今无法醒来的噩梦。任我如何哭喊、哀求,那双粗暴的手还是撕碎了我所有的尊严与天真。那一夜,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喉咙里嘶哑的呜咽。妈妈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傻丫头,早晚都有这一遭。” 早晚……多么冰冷的两个字,它碾碎了一个女孩对世界最初的信赖

从此,我像是沉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因着这副皮囊,我成了楼里的红人,迎来送往,强颜欢笑。日子久了,似乎也麻木了,习惯了。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那些被压抑的恐惧与屈辱才会化作梦魇,一次次将我拖回那个绝望的午后。我想逃,这个念头像暗夜里唯一的光,支撑着我苟活
挽歌姐姐,是那昏暗岁月里唯一的暖色。她比我年长,眼里的沧桑也比我深重。她总是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说:“湘妃,你还这样年轻,总有一天,要逃出去。” 这句话,成了我的信仰。我开始学着更温顺,更卖力地周旋,将所有的不甘都藏在娇媚的笑靥之下。白天,我偷偷观察着楼里的守卫、路径,在心里一遍遍勾勒逃跑的路线。算计与隐忍,成了我赖以生存的本能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机会终于来了。妈妈外出,守卫松懈。我和挽歌姐姐按照筹划多年的计划,踏上了通往自由的道路。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踩在希望与恐惧的边缘。然而,命运终究没有眷顾我们。我们还是被发现了。混乱中,挽歌姐姐用力将我推开,嘶喊着让我快跑。我回头,看见她瘦弱的身躯被那些拳脚淹没,像一片凋零的叶子。她的眼神,直至最后,都在催促我,快走

我拼了命地跑,不敢回头。天上下起了大雨,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刺骨的寒冷包裹着我,仿佛要冻结我的血液。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仿佛看见一片白色的影子,像雪,又像光……然后,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陌生的、雅致的房间。然后,我看到了他。一头发白如雪,面容却清俊非凡。他告诉我,他叫谢淮安,是这里的县主,是他将昏迷在雨中的我救了回来。他眉眼深邃,看人时,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那里面藏着锐利,藏着审视,仿佛不信任这世间的任何人

我对他感激涕零。这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我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只能恳求他让我留下,为奴为婢,伺候左右。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犹豫,最终,他竟然说,要我做他的偏房
我惊呆了。我这样卑贱的身份,一个从风尘地里逃出来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他?可他确实应允了。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凤冠霞帔,我知道,他心底是介意我的过去的。但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能留在他身边,于我,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我尽力扮演好我的角色。他的书房,我从不轻易踏入;他的文书,我目不斜视。他晚归,我便点亮一盏灯,静静等候。我只想让他知道,我是安分的,是全然依赖于他的

而他,待我却是出乎意料的好。我随口夸赞的簪子,隔日便会出现在妆台上;我说喜欢花香,庭院里便移栽了各色花卉。他偶尔会对我说些温和的话语,会在夜深我因噩梦惊醒时,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那温暖的怀抱,是我从未领略过的安稳。那些细微的体贴,像一点点星火,温暖着我早已冰封的心
我明白,他或许并未全然信我。他眼底的疏离,时而仍在。但我不怨,也不求更多。他是我黑暗人生中唯一伸手拉住我的人,是我的夫,是我的天。无论他心中如何看我,在我心里,他早已是我此生最珍贵的爱人,是血肉相连的家人。这份感情,是我的救赎,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