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青城山掌教和弟子后,风轻踏上了寻找之路,王一行护送着她一路前行。山路渐缓,雾气稍散,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王一行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阿轻,青城山钟灵毓秀,师友皆在,你为何执意要走?”
风轻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她的睫毛很长,沾着细碎的晨露,像蝶翼上的鳞粉。眼底是化不开的迷茫与执着,那是王一行从未见过的神情。“阿行,”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山间晨雾的清冽,“有些事,我必须弄明白。”
王一行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到了嘴边的挽留终究化作了一声轻叹。他知道,风轻看似随和,骨子里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执拗。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绝不会轻易回头。
山间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起两人之间无声的悲伤,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彼此包裹其中。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偶尔在遇到陡峭的山路时,王一行会伸手扶她一把,或是在她口渴时,递上一壶早已备好的温水。
沉默中,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风声、鸟鸣、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离别的序曲,在山谷间缓缓流淌。
不知走了多少日夜,当寒水寺的飞檐翘角终于出现在远方的山巅时,风轻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角上扬,像是看到曙光。。
寒水寺前,香火缭绕,钟声悠扬。王一行停下脚步,玄色的衣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看着风轻,目光灼灼,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阿轻,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王一行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发丝,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温柔而克制:“照顾好自己。若有任何困难,便传信回来,我会立刻赶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会的,好了,我会经常写信回去的,我们以后有机会还是能见面的”如果这个机会存在的话,风轻抬眸注视着王一行,“你们也要好好的。”随即挥挥手表示送别。
王一行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归途。玄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孤单的背影。
风轻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冰凉一片。她抬手拭去泪水,转身望向寒水寺的大门,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
钟声再次响起,悠远而绵长,仿佛在为离人送别,也在为寻路人指引方向。
风轻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寒水寺,身后是渐行渐远的过往,身前是充满未知的未来,而那份跨越山水的牵挂,却如寒水寺的香火一般,在心底袅袅升起,从未消散。
青石板路蜿蜒穿过寒水寺的山门,檐角垂落的铜铃被山风拂动,叮咚声清越绵长,驱散了一路的尘嚣。
风轻收住脚步,抬眼望去,整座寺院依山而建,白墙黛瓦在苍翠古柏的映衬下,透着几分与世隔绝的静谧。
庭院里积满了金黄的银杏叶,像铺了一层柔软的绒毯,风一吹,便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
一个小和尚正握着扫帚,慢悠悠地清扫着落叶。他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光头锃亮,穿着灰布僧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细细的胳膊。
扫帚在他手中显得有些沉重,每扫一下,小和尚的身子便微微晃动,脸上却带着专注的神情,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澄澈。
风轻轻步上前,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小和尚闻声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向她,带着几分好奇,却并不怯生。
“小师父,”风轻放缓了声音,语气恭敬,“请问忘忧大师此刻在何处?”
小和尚停下扫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声音软糯如浸了蜜的莲子:“女施主安好。师父正在殿内主持礼香仪式,此刻怕是不便见客。”
他指了指不远处香烟缭绕的大殿,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诵经声,低沉而肃穆。
风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殿门半掩,檀香混着柏木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心里莫名安定了几分。
她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小师父,我在此等候便是。”
小和尚笑了笑,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又低下头继续扫落叶。扫帚划过石板的声音,伴着大殿里的诵经声、远处的风声,交织成一曲安宁的梵音。
风轻找了个靠近殿门的石凳坐下,行囊放在脚边,目光落在殿门上,心中既忐忑又期盼。
日影渐渐西斜,从檐角移到庭院中央,又慢慢挪向墙角。大殿里的诵经声渐渐停歇,香客们陆续走出,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各自的心事与释然,缓缓离开了寺院。
直到最后一位香客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后,大殿里的香火也渐渐淡了些,风轻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几盏长明灯在供桌旁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忘忧大师正站在佛龛前,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着经文。他身着月白僧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却面色红润,眼神浑浊却又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忘忧大师。”风轻走到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深深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恳切。
忘忧大师缓缓睁开眼,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几分了然。他抬手示意:“女施主请坐。”
殿角摆着两张简陋的木桌,风轻依言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微微泛白。
“大师,”她抬眼望向忘忧大师,眼底的执着与迷茫交织,“今日冒昧打扰,只为向大师请教——我如何能够回到原来的家乡,几时才能回去?”
这句话憋在她心里太久,此刻说出口,声音竟有些发颤。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忘忧大师的嘴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忘忧大师端起桌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静,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过人心:“女施主,你本是异世之魂,误入此界,便如闯入了一场早已铺就的棋局。”
风轻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攥得更紧了。
“要想回去,”忘忧大师放下茶杯,目光望向殿外飘落的银杏叶,语气带着几分缥缈,“需等到这场故事完结之时。”
“故事完结?”风轻喃喃重复,眼中满是困惑,“何为故事完结?是我完成了某件事,还是……”
“世事如棋,人生如戏。”忘忧大师打断她的话,眼神悠远,“你在此界的际遇、相逢、别离,皆是这场故事的篇章。待所有情节尘埃落定,缘尽之时,或许便是归途显现之日。”
风轻的心刚燃起一丝希望,却又被忘忧大师接下来的话浇凉了半截。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不确定,“这归途本就虚无缥缈。天道无常,变数万千,或许你能等到那一日,或许……终其一生,也只是镜花水月。”
殿内陷入了沉默,只有长明灯的火焰“噼啪”作响。风轻怔怔地坐着,忘忧大师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浪。
异世之人、故事完结、虚无缥缈……这些词语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原本坚定的信念,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她望着殿外飘零的落叶,忽然觉得自己像一片无依无靠的孤叶,不知道要飘向何方,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回到根的那一天。
檀香依旧萦绕,钟声再次响起,悠远而苍凉,仿佛在叹息这世间的无常与迷茫。
之后的时日,风轻暂时在寒水寺的禅房里安定下来了,她需要时间来思考未来何去何从。
闲暇时,她会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翻看忘忧大师借给她的佛经。她未必能全然读懂那些深奥的文字,却喜欢书页间淡淡的墨香,喜欢那种心无旁骛的宁静。
有时忘忧大师会走来,与她闲谈几句,话语不多,却总能点醒她几分。
偶尔扫扫地、做做饭,一来二去,和之前那个小和尚熟悉了起来。风轻知晓了他的名字––无禅,日后无心的师兄。
无禅喜欢风轻做的吃食,更喜欢她讲述的各种类型的故事,每每这时候,无禅都会感慨风轻知识渊博、见多识广,风轻都会轻抚他的小光头,笑着对他说,日后多出去闯闯,见的多了,会的便也多了。
风轻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清晨伴着钟声醒来,清扫庭院时看阳光穿透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正午在斋堂帮忙,听僧人们低声交谈,感受那份与世无争的平和;傍晚时分,沿着寺后的小径散步,看夕阳染红山巅,听归鸟的鸣叫声渐渐远去。
没有江湖的纷争,没有未知的迷茫,只有简单的劳作和纯粹的安宁。
无禅成了她在寺里最亲近的人。两人会一起在庭院里捡银杏果,一起给寺后的药圃浇水,一起坐在门槛上看云卷云舒。
无禅会把自己攒的野果分给她,会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寺里的趣事。风轻的心,在这份纯粹的陪伴中,渐渐变得柔软而平静。
她不再整日纠结于“故事何时完结”,不再为虚无缥缈的归途而焦虑。她想,或许忘忧大师说得对,珍惜当下的安宁,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便是对这段未知旅程最好的回应。
扫净一片落叶,煮好一锅斋饭,听无禅说一段趣事,这些平淡的瞬间,渐渐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将她包裹其中,让她在这座远离尘嚣的古寺里,找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份平静在一个雨夜被打破。那天恰逢寺里举行祈福法会,诵经声伴着雨声飘远,风轻坐在窗前,看着雨滴敲打着窗棂,溅起细密的水花。
脑海里忽然闪过忘忧大师的话——“待这场故事完结之时”。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想这个世界的结局是叶鼎之带领魔教攻打天启,百里东君成功阻止他,可他因为伤害了太多无辜百姓而愧疚自刎……
风轻的心猛地一紧,指尖攥得发白。窗外的雨势渐大,雷声隐隐滚动,映得她眼底明暗不定。
如果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她是该被动等待反派身死、归途显现?还是该尝试改变这一切,或许能寻到另一条回家的路?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夜,铜镜里的自己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却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不知道改变结局是否能让自己回家,也不知道等待故事完结是否真的能得偿所愿,但她清楚,一味守在寒水寺,永远得不到答案。
她想见见那叶鼎之,或许,从他身上,能找到关于“故事”与“归途”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