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霜峰的夜总是浸着水汽，连风都带着灵草和药渣混合的湿润气息。雁夕阳站在枫树林的阴影里，玄色衣袍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只有发间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一点冷光。
他是半个时辰前过来的。结束晚间打坐时，指尖总莫名浮现枫秋醉那天在演武堂躲他时，耳尖泛红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脚步就踏上了通往丹霜峰的小径。他没敢靠太近，只在枫树林里站着——这里离枫秋醉的小院不远，能听见院里传来的细微动静。
此刻，小院的窗纸透着暖黄的光，映出一道弯腰的身影，还有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在旁边转来转去。是枫秋醉在收拾东西，雪球大概又在捣乱。雁夕阳的目光落在那道影子上，看着他弯腰时后背微微拱起，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叠一件衣服，动作慢得很，偶尔还会停下来，伸手揉一揉肩膀，想来是白天练剑累着了。
他想起下午在观星台看到的画面：枫秋醉握着木剑，手臂抖得厉害，手心磨出的水泡渗了血，却还是咬着牙把苏景玉教的剑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冯千秋在旁边笑他“砍柴都没这么费劲”，他也不恼，只瞪了一眼，又继续挥剑，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青石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时他心里竟莫名窜出一点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常年冰封的心湖，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他甚至想过，要是自己在旁边，或许能指点他两句——至少让他握剑的姿势不那么费力，也不至于磨出水泡。可他终究没动，只是站在观星台上，看到枫秋醉被苏景玉叫去休息，才转身离开。
“嗷呜——”
小院里传来雪球的叫声，打断了雁夕阳的思绪。他看见窗纸上的影子顿了顿，随即弯腰抱起那个小团子，似乎在轻轻拍打它的后背，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声音太轻，被风吹得散了，只隐约听见“调皮”“桂花糕”几个字。
雁夕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淡。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待太久，剑峰和丹霜峰本就没什么交集，他这般偷偷摸摸地站在别人的峰上，若是被发现，难免引人议论。可他就是不想走，想再看看那道暖黄灯光下的影子，看看那个总是透着点笨拙却又鲜活的少年。
他想起那天在演武堂，自己问他“为什么躲着我”，他慌慌张张地找借口，眼神躲闪，像只被抓住的小狐狸。那时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那天在藏书阁，他偷偷看的那本《凡间话本》讲了什么；想问他明明修为不高，为什么敢在宗门弟子面前摆出那副“摆烂”的样子；甚至想问他，丹霜峰的桂花糕，是不是真的像冯千秋说的那样，甜而不腻。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冷冰冰的“秘境别拖后腿”。
风又起，吹得枫树叶“沙沙”作响，几片红叶落在雁夕阳的肩头。他抬手，轻轻拂去，指尖触到叶片上的夜露，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该走了。
雁夕阳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着暖光的窗户，转身，脚步轻得像一阵风，消失在枫树林深处。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的瞬间，小院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雪球探着脑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嗷呜”叫了一声，像是在记住他的气息。
而窗后的枫秋醉，正拿着一块桂花糕，愣在原地——他刚才好像听见了枫树林里有动静，以为是反派来了，赶紧让雪球去看看，却没想到雪球回来后，只是对着剑峰的方向叫了两声。
“奇怪，难道是我听错了？”他挠了挠头，把桂花糕递给雪球，“不管了，快吃吧，吃完睡觉，明天还要练法术呢。”
暖黄的灯光依旧亮着，映着少年和小狐狸的身影，温馨又安宁。只有落在青石地上的几片红叶，还残留着夜露的冰凉，像是在无声地证明，刚才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曾悄悄停留在这方小院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