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镜归墟

紫雾漫过焦黑的灰烬，新凝的妄心镜悬在雾海中央，镜面光洁无垢，却没映出半分雾中景象，只沉敛着暗哑的红，像浸透了血的玉。镜中那张眼尾朱砂的脸缓缓睁眼，眸光里缠裹着无数道细碎的人影，笑时唇线弯起的弧度，既藏着云鹤的疯癫，又带着白袍人的阴鸷，连枯骨的冷戾都揉在眼底，杂糅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他抬手抚过镜面，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冰凉的玻璃，而是温热的肌理，镜中人与他同步抬手，指腹相抵的瞬间，雾海突然翻涌，无数道破碎的镜面从雾里浮起，每一片残镜都映着不同的过往：白袍人铸镜时眼底的贪婪，枯骨被困锁仙阁的怨毒，大师兄递玉牌时暗藏的算计，少年云鹤在乱葬岗啃食血丹的狼狈。这些残镜顺着雾流飘向中央的妄心镜，撞上镜身时没有碎裂，反而像水滴融入湖面，悄无声息地嵌了进去，让镜面多了无数道浅淡的纹路，纹路交织，竟勾勒出一张遍布天下的脉络图，每一处节点都亮着微弱的红光。

“虚妄未绝，劫数难停。”镜中人开口时，声音裹着无数人的声线，时而沉哑，时而尖利，时而青涩，最终揉成一片混沌的回响，漫过整个雾海，“借躯壳，吞残魂，不过是小术；聚万念，融众生，才是妄心真意。”

话音落时，雾海突然下沉，露出底下连绵的城镇，城镇里灯火通明，却不见半分活气，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嵌着一面小镜，镜中皆映着那张眼尾朱砂的脸。街角处，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孩童抬手摸向窗镜，指尖刚触到玻璃，整个人便化作一道红光，顺着镜面飘向高空，汇入中央的妄心镜中；酒楼里，掌柜擦拭着铜镜，铜镜突然泛起红光，将他整个人吞噬，只留下空荡荡的柜台，铜镜里的朱砂身影笑得愈发浓烈。

雾海之上，中央的妄心镜愈发硕大，镜面纹路里的红光越来越亮，无数道人影在镜中沉浮，有的挣扎嘶吼，有的麻木顺从，最终都被镜中的朱砂身影抬手按住，化作一缕缕精纯的念力，融入他的躯体。他缓缓走出镜面，踏在雾海之上，周身裹着浓稠的红光，脚下每踩一步，便有无数面小镜从雾里生出，顺着他的脚步蔓延向远方，所过之处，城镇、山林、河流皆被镜面覆盖，镜中尽数是他的模样。

就在这时，雾海尽头突然亮起一道清光，清光里立着一道白袍身影，白袍素净无染，没有朱砂，没有血污，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竟与云鹤记忆里初遇时的师尊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超脱的淡然。“妄心聚众生，终是镜中花。”清光里的人开口，声音澄澈，刺破了混沌的回响，“你融万念为己，却不知万念皆虚，执念越深，枷锁越重。”

镜中走出的朱砂身影转头看来，眼底红光骤盛，无数道残镜从雾里飞出，直扑清光：“清修之人，也敢管妄心之事？我融众生为一体，长生不灭，何惧枷锁？”

残镜撞上清光时，突然碎裂成无数光点，清光缓缓蔓延，所过之处，那些覆盖城镇的小镜纷纷碎裂，镜中挣扎的人影化作道道白光，飘向天际，重聚成百姓、孩童、掌柜的模样，落地时茫然四顾，渐渐恢复了神智。中央的妄心镜骤然震颤，镜面纹路开始崩裂，镜中沉浮的人影纷纷挣脱束缚，化作白光四散逃离。

“你看。”清光里的人抬手一挥，无数道白光汇聚成过往的画面：白袍人幼时拜师求道，也曾心怀赤诚；枯骨早年炼药救人，也曾济世安民；少年云鹤在乱葬岗求生，也曾盼过有人救赎；大师兄初入山门，也曾真心待过同门。这些画面漫过雾海，落在朱砂身影眼前，让他周身的红光微微滞涩。

“妄心起于执念，执念生于缺憾。”清光渐渐裹住中央的妄心镜，镜身崩裂的速度越来越快，朱砂身影周身的红光开始消散，露出底下隐约的轮廓，时而像云鹤，时而像白袍人，时而像枯骨，最终化作一道模糊的虚影，“你以为融众生可得长生，实则是被众生的执念裹挟，困在妄心之中，永无宁日。”

虚影嘶吼着抬手捶打镜身，却只让妄心镜崩裂得更彻底：“不可能！我吞了所有人，我就是所有人，怎么会困于执念！”

“你吞的从不是人，是他们未断的执念；你融的也不是众生，是你自己未解的虚妄。”清光里的人缓缓走近，抬手抚向虚影的额头，“当年白袍人贪长生，枯骨怨不公，云鹤恨被骗，你不过是将这些执念揉在一起，成了新的妄心载体。”

指尖触到虚影额头的瞬间，虚影突然剧烈震颤，无数道记忆碎片从他体内涌出：白袍人被枯骨暗算时的不甘，枯骨被困锁仙阁的绝望，云鹤得知真相时的崩溃，还有无数百姓、同门被吞噬时的恐惧。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炸开时，中央的妄心镜彻底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雾海之中。

雾海渐渐散去，天空恢复澄澈，底下的城镇重焕生机，百姓各司其职，孩童嬉笑打闹，仿佛之前的虚妄从未发生。清光里的人看着这一切，缓缓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