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里的钝器
虞卿第一次见马嘉祺拿晾衣杆,是在小区花园的香樟树下。
夜已经浸成墨色,只有健身器材区的声控灯在风里半明半灭。她抱着刚从便利店买的冰啤酒走过来时,看见穿鹅黄T恤的少年正把晾衣杆往香樟树的枝桠里探——那杆是金属的,月光裹在上面泛着冷白的光,像把被磨钝的剑。
“你在捞什么?”虞卿踢开脚边的易拉罐,金属碰撞声惊得马嘉祺手一缩,晾衣杆“当啷”磕在树杈上,震落半捧细碎的叶。
他转过身时眼睛很亮,像把揉碎的星子全装了进去:“猫。”声音轻得像落进风里的绒毛,“刚才看见它爬上去,现在下不来了。”
虞卿仰头望,香樟树的冠盖遮了大半天空,只能看见枝桠间蜷着团模糊的白。她把啤酒往石桌上一放,晃了晃手里的开瓶器:“我来?”
马嘉祺却往后退了半步,指尖攥着晾衣杆的边缘泛白:“你别碰,杆有点滑。”他说话时喉结轻轻动了动,T恤后颈的褶皱里沾着点草屑,“我再试一次就好。”
虞卿便靠在石桌上看他。少年的脊背是清瘦的,肩胛骨在鹅黄布料下绷出好看的弧度,像被风轻轻吹着的船桅。他把晾衣杆举得很高,手臂却稳得很,只在猫探出爪子时才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那杆明明是用来晾床单被套的钝物,到他手里竟像在拆什么精密的仪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抓到了。”
猫终于踩着晾衣杆跳下来时,马嘉祺的手腕轻轻晃了晃。他蹲下身把猫抱进怀里,指尖顺着猫的脊背慢慢摸,声音里裹着点笑:“别怕了。”那猫像是认得他,蜷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尾巴尖扫过他的手腕。
虞卿这才注意到他指节上贴了片创可贴,边缘沾着点干了的血迹。“被猫抓的?”她拧开啤酒罐,泡沫涌出来时,马嘉祺抬眼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
“不是,”他把猫放下,那团白影很快钻进了灌木丛,“捞它的时候被树枝刮的。”他说着把晾衣杆往旁边的石凳上放,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谁,“小区里的流浪猫,总爱往高地方爬。”
风裹着香樟叶的气息吹过来,虞卿看见他T恤下摆沾着点泥土,应该是刚才蹲在花坛边弄的。“你经常来捞猫?”她把啤酒递过去,罐身的凉意贴着他的指尖时,马嘉祺的手指蜷了蜷,才接过去。
“嗯,”他拉开拉环,泡沫溅出来一点,他低头用指尖蹭掉,“它们胆子小,看见人就往树上躲。”他喝了口啤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很慢,“上次有只猫卡了一整晚,早上才被物业弄下来。”
虞卿忽然想起上周在楼道里看见的告示——“寻猫启事”下面用铅笔写了行小字:“已找到,勿念”,字迹和马嘉祺现在捏着易拉罐的手指一样,清瘦又规整。
声控灯突然灭了,夜色裹着蝉鸣漫过来。马嘉祺把空了的易拉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夜里很轻。“该回去了,”他抬眼看她,眼睛在暗里亮得像星,“晚了小区的路灯会关。”
虞卿跟着他往单元楼走,看见他把晾衣杆扛在肩上,那杆的影子拖在地上,像条安静的尾巴。走到单元门口时,马嘉祺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是包装纸皱巴巴的草莓味。
“刚才谢谢你的啤酒。”他把糖递过来,指尖蹭过她的掌心,很轻的温度。
虞卿拆开糖纸,甜香漫开时,看见他转身走进楼梯间,鹅黄T恤的背影在声控灯的光亮里,像片被风轻轻托着的云。她含着糖抬头望,香樟树的枝桠间,有团白影探出头,又很快缩了回去。
后来虞卿再看见马嘉祺拿晾衣杆,是在某个下过雨的清晨。他站在香樟树下,把晾衣杆伸进湿漉漉的枝桠里,这次捞的是只沾了雨的麻雀——那杆依旧是钝的,可他举着它的样子,像在托着整个夏夜晚风里的,柔软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