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的住处位于扬州城边缘一条僻静小巷深处，庭院雅致，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在季疏砚的引荐下，沈薇韶换上寻常富家千金的衣裙，仅带染秋和两名扮作家丁的内卫高手，悄然拜访。

宋先生对于公主的“微服”到访，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只是礼节周到，态度不卑不亢。

沈薇韶并未摆架子，直言请教淮安卫内情及查案可能遇到的军方阻碍。

宋先生捋须沉吟，提供了几个颇为隐秘的思路：

一是通过淮安卫中与兵部或刑部有旧谊、且风评刚正的低阶军官暗中查访；二是留意淮安卫近期有无异常的人员调动或物资出入记录，特别是与扬州方面有勾连的；三是设法接触那名“坠马”小旗官的直接上司或亲近同僚，或许能发现被忽略的细节。

“军方体系，盘根错节，外人难窥其秘。但若从‘人’入手，总会有迹可循。”

宋先生最后缓缓道，“只是，此路亦险，对方既能灭口库吏，重伤小旗，在卫所内部必有耳目。殿下与季县丞行事，须慎之又慎。”

沈薇韶深以为然。辞别宋先生后，她心中对淮安卫这条线有了更清晰的规划，决定回园后便安排可靠之人着手进行。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给古朴的小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为了不引人注目，沈薇韶并未乘坐车驾，只带着染秋和两名侍卫步行返回。

小巷曲折幽深，行人稀少，倒是难得的清静。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小巷，转入稍显热闹的主街时，异变陡生！

小巷一侧高高的院墙之上，毫无征兆地跃下三道黑影，如同捕食的夜枭，直扑沈薇韶！

这些人黑衣蒙面，动作迅猛狠辣，手中短刃在夕阳余晖下闪着淬毒的幽蓝寒光，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目标明确——直取公主性命！

“殿下小心！”两名内卫侍卫反应极快，厉喝一声，拔刀迎上，瞬间与两名杀手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金石交鸣，在小巷中爆开！

但杀手有三人！第三人巧妙地绕开战团，身形如鬼魅，直取看似最弱的沈薇韶和染秋！

染秋虽会些拳脚，但面对这等凶悍刺客，根本不够看。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挡在沈薇韶身前。

沈薇韶凤眸骤缩，心头剧震！

光天化日之下，在扬州城内，竟然有人敢公然刺杀当朝公主？！对方胆大包天，且显然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是漕银案的幕后黑手狗急跳墙？还是……另有其人？

电光石火间，那杀手的短刃已至面前，凌厉的杀气刺得她脸颊生疼！她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冰冷无情的杀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染秋的惊叫与侍卫的怒吼交织、死亡阴影笼罩的瞬间——

“嗤——！”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比杀手的刀锋更快！

一枚乌黑的铁蒺藜，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无比地击打在杀手持刃的手腕上！

“呃啊！”杀手猝不及防，手腕剧痛，短刃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杀手猛地回头，只见巷口逆光处，一个青色的身影疾奔而来，速度之快，几乎拖出残影！正是本该在住处养伤的季疏砚！

他面色沉凝如冰，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与焦急，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铁蒺藜，毫不犹豫再次射出，直取杀手面门！

杀手被迫侧头闪避，攻势一滞。

就这短短一瞬的耽搁，季疏砚已如一阵狂风般卷至，竟不顾自身安危，合身扑上，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沈薇韶用力推向身后的墙根，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和杀手之间！

沈薇韶“季疏砚！你……”

沈薇韶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背靠冰冷墙壁，愕然抬头，只见那道清瘦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挺拔的青色背影，牢牢地隔绝了前方的危险。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一路疾奔而来，气息未匀，但站定的姿态却如磐石。

杀手见目标被阻，眼中凶光更盛，虽失了兵刃，但拳脚功夫亦是了得，低吼一声，变掌为爪，带着腥风，直抓季疏砚咽喉要害！这一下若抓实了，足以致命！

季疏砚伤未痊愈，体力本就未复，方才情急之下爆发速度已是勉强，此刻面对杀手全力一击，闪避已然不及！

他眼神一厉，竟不闪不避，左臂曲起格挡的同时，右手并指如剑，以一种两败俱伤的决绝姿态，闪电般戳向杀手肋下要穴！这是他当年随捕头所学，为数不多的搏命招式之一，讲究的便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噗！”

“咔嚓！”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杀手的利爪狠狠抓在季疏砚格挡的左臂上，衣袖瞬间撕裂，鲜血迸溅，甚至能听到骨裂的轻响！

而季疏砚的手指，也重重戳中了杀手肋下。杀手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动作明显滞涩了一瞬。

剧烈的疼痛让季疏砚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湿透鬓发，但他咬紧牙关，愣是半步未退，反而借着对方迟滞的瞬间，猛地抬腿，用尽全身力气，一脚狠狠踹在杀手小腹！

杀手被踹得倒退数步，撞在对面墙上，一时气息紊乱。

这时，那两名内卫侍卫也已拼着受伤，解决了各自的对手，见状立刻合围上来，刀光一闪，将那受伤的杀手制住，卸掉关节，捆缚起来。

小巷中瞬间恢复了死寂，只余浓烈的血腥气和粗重的喘息声。

危机解除。

季疏砚这才晃了晃，左手无力地垂下，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额际冷汗涔涔，显然是剧痛难忍。

沈薇韶“季疏砚！”

沈薇韶猛地回过神，再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疾步冲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他的手臂一片湿热黏腻，那刺目的红色瞬间染上了她月白的衣袖。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揪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方才那一刻，他毫不犹豫扑上来，用身体挡在她面前，甚至不惜以伤换伤……这远远超出了“臣子护驾”的范畴！

沈薇韶“你……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凤眸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惊惶与担忧，紧紧盯着他苍白痛苦的脸。

季疏砚靠在她身上，勉强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先咳出一口血沫，气息微弱：

季疏砚“殿……下……无事……便好……”

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确认她完好无损，那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松懈下来，眼中锐利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痛楚。

沈薇韶“别说话！”

沈薇韶厉声制止，心中涌起滔天怒火，既是对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也是对他这不顾性命的举动！

沈薇韶“染秋！快！止血！回沁芳园，传太医！最快的速度！”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一边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丝帕去按他流血不止的伤口，那温热的血液灼烫着她的指尖，也灼烫着她的心。

什么骄矜，什么高傲，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知道，这个叫季疏砚的男人，为了救她，差点把命搭上！

染秋和侍卫们慌忙上前帮忙。

沈薇韶亲自搀扶着季疏砚未受伤的右臂，感受到他身体的重量和微微的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害怕，害怕他就这样倒下。

沈薇韶“季疏砚，你给我撑住！”

她在他耳边低吼，声音沙哑，

沈薇韶“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不准有事！听到没有！”

季疏砚模糊地“嗯”了一声，意识似乎已经开始涣散，只是凭借着本能，依靠着她。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在小巷尽头，暮色四合。

在这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小巷里，尊贵的公主殿下紧紧搀扶着重伤的臣子，鲜血沾染了彼此的衣衫，也模糊了身份的界限。

沈薇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至于这念头背后汹涌的情感是什么——是愧疚？是感激？是震撼？还是……那早已悄然滋生、却一直被骄傲掩盖的、更深沉的东西？

她已无暇分辨。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季疏砚这个人，在她心中，再也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