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正后的日子,沈暮像一颗被拭去尘埃的珍珠,在项目部越发显得耀眼。她依旧勤奋、高效,对每一个细节都吹毛求疵,交出去的报告永远无可挑剔。但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其微妙的改变。这改变并非源于她宏大的计划,而是源于谢琛那些无孔不入、却又笨拙得可爱的“特别关照”,以及他随之而来的,那些让沈暮感到……奇异陌生的反应。
早晨,沈暮刚在工位坐下,一杯温度恰好的美式咖啡便放在了她的手边。她抬头,正对上谢琛看似随意扫过的目光。
“顺路买的,提神。”他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顺手,但那微微别开的脸和快速走向自己办公室的背影,泄露了他的不自然。
“谢谢总监。”沈暮端起咖啡,浓郁的香气氤氲开来。她以前会立刻在心里换算这杯咖啡能换取多少“便利”,但现在,她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竟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怎么会知道她只喝美式,不加糖也不加奶?
部门例会,讨论一个棘手的客户方案。沈暮提出一个颇为大胆的构想,几个资深同事面露质疑,会议室气氛有些凝滞。一直沉默的谢琛忽然开口,条分缕析地将沈暮方案中的亮点、可行性以及风险管控一一阐明,逻辑清晰,论证有力,直接将可能的反对声音扼杀在摇篮里。
“沈暮的这个思路,很有前瞻性,值得深入探讨。”他最后总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公开场合下毫不掩饰的欣赏。
沈暮垂眸记录,心中那潭算计的静水,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他并非无原则地偏袒,而是真正理解并支持了她的想法。这种感觉,和她单纯利用他权威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有一次,她为了一个数据,在办公桌前熬到很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去茶水间倒水。回来时,发现桌面上多了一小盒眼药水,旁边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谢琛那熟悉而挺拔的字迹:“注意休息,明天再看也不迟。”
没有署名,但她认得那笔迹。沈暮拿起那盒眼药水,冰凉的塑料外壳在她指尖渐渐被捂热。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她参加竞赛集训,也是熬夜看书,第二天眼睛布满红血丝,那个沉默的少年偷偷塞给她一瓶同样的眼药水,然后飞快地跑开,连一句话都没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表达关心的方式,竟然还是如此……质朴,甚至带着点学生气的傻气。沈暮拧开眼药水,清凉的液体滴入眼中,缓解了干涩,却仿佛在她坚硬的心壳上,也滴落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湿意。
最让她感到异样的,是一次偶然的近距离接触。她去谢琛办公室送一份紧急文件,他正俯身在地图上标记着什么,她凑过去指一个位置,手臂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就那么一下,谢琛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猛地直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桌上的笔筒。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绯,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她,嘴里含糊地说着:“好……好的,我知道了,放这里就行。”
那副纯情又窘迫的样子,像个被撞破心事的高中生,与他平日里沉稳干练的总监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沈暮退出办公室,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第一次没有立刻去分析他这种反应能带来什么利用价值。她只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头发软。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一个与这个复杂世界格格不入的、异常柔软的存在。那种单纯的羞赧,不掺杂任何欲望和算计,干净得让她感到一丝自惭形秽。
她依旧在执行她的计划,享受着谢琛关照带来的种种便利。她会在他投来关注目光时,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依赖的微笑;会在得到他帮助后,用充满感激的语调道谢;会在聚餐时,依旧“不经意”地坐在他能看到的位置。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她发现自己开始会留意他今天系了什么颜色的领带,会发现他连续加班后眉宇间隐藏的疲惫,甚至会在看到他因为她的一个笑容而眼神发亮时,心底那惯常的嘲讽会迟到几秒,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极轻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绪。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琛召集他们小组开个小会,布置新任务。他站在白板前讲解,逻辑清晰,声音沉稳。中途他停下来,拿起马克笔准备写字,却发现笔没水了。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坐在角落的沈暮。
“沈暮,借你的笔用一下。”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
沈暮桌上正好放着一支她常用的签字笔。她拿起,起身走过去递给他。交接的瞬间,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
这一次,谢琛没有像之前那样猛地弹开,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接住了笔。他的耳根依旧不受控制地红了,但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除了那熟悉的、掩饰不住的悸动外,似乎还多了一点……温柔的、带着些许鼓励的笑意。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沈暮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回到座位,表面上依旧平静,内心却掀起了一丝波澜。她清楚地意识到,谢琛正在尝试着,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而他这种毫不掩饰的真诚和单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正在一点点侵蚀她内心坚冰的角落。
利用的初衷未变,目标的清晰度也未减。沈暮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但当她看着那个在职场中游刃有余,却偏偏在她面前轻易就会脸红、眼神清澈如初的男人时,她不得不承认,某些微不足道的、她一度认为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正在她精心构筑的、只为利益驱动的世界里,悄然滋生。
那感觉轻微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笃信不疑的道路,产生了一闪而过的、名为“不确定”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