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前一天,梅林一中高一年级突然停电。下午三点,整栋教学楼陷入黑暗,走廊里爆发出学生们的惊呼和口哨声。
“安静!”班主任刘老师站在走廊里维持秩序,“电力公司正在抢修,大家先在自己座位上等,不要乱跑。”
教室里昏暗的光线下,姜芖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她转过头,看见安昕语递过来一个小手电筒,光很微弱,刚好能照亮两人的桌面。
“从家里带来的。”安昕语小声说,“习惯了,总怕突然断电。”
姜芖想起安昕语提过她家那片老城区电路老化,经常停电。她接过手电筒,光斑在桌面上晃动,照亮了摊开的英语单词本。
“你们在复习什么?”陈寒从前排转过头来,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好奇的脸。
“虚拟语气。”安昕语说,“考频很高。”
“哎,这个我老搞混。”陈寒索性搬着椅子凑过来,“安大学霸讲讲呗。”
杨天乐坐在姜芖旁边,此刻也抬起头,眼神在手电筒的光晕和姜芖脸上来回移动。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课本往这边推了推。
于是,在教室的一片昏暗中,四个人围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开始了临阵磨枪的复习。安昕语讲得很细致,从基本结构到特殊用法,还总结了常见的出题陷阱。
“这个考点,”她指着笔记本上的一行字,“几乎每年期末考都会出现,而且通常是最后一道选择题,分值很高。”
姜芖认真记着笔记,余光瞥见杨天乐也在埋头写什么。他的字迹还是很潦草,但能看出在努力写工整。
半小时后,电力恢复,教室重新亮如白昼。学生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光明来得太突然,反而打断了那种在黑暗中凝聚的专注。
“今天就到这里吧。”刘老师说,“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正常考试。记住,诚信考试,不要作弊。”
放学铃响,学生们涌出教室。姜芖收拾书包时,安昕语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晚上……能去你家吗?一起复习。”
她的声音很轻,但姜芖听出了一丝紧张。自从那晚的告白后,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比朋友近,但又不敢太近。
“好。”姜芖说,“不过我家很乱。”
“没关系。”
杨天乐站在旁边,看着她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明天考场见。”
走出教学楼时,姜芖看见了顾景行。他靠在一辆黑色自行车旁,手里拿着一本书,看见杨天乐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
“景行哥来接我。”杨天乐解释,“我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顾景行的目光扫过姜芖和安昕语,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对杨天乐说:“你爸今晚在家。”
杨天乐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提前了。”顾景行言简意赅,“上车。”
看着两人骑车离开的背影,安昕语轻声说:“顾景行……是不是太保护他了?”
“也许杨天乐需要这种保护。”姜芖说。
她们并肩走向公交车站。傍晚的风很冷,姜芖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安昕语忽然握住她的手,塞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
“暖和点。”她说,眼睛看着前方,耳根微微发红。
姜芖的手指在安昕语口袋里蜷缩了一下,触到了她温热的手心。那种温度很真实,真实到让人眼眶发热。
到姜芖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出租屋里冷得呵气成霜,暖气片依然只是微温。姜芖打开空调,又泡了两杯热可可。
“你就住这里?”安昕语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简单的家具,但窗台上有几盆长势喜人的绿萝,书架上塞满了书和唱片。
“嗯。”姜芖把热可可递给她,“比你家小多了。”
“但很干净。”安昕语在书桌前坐下,翻开复习资料,“也很安静,适合学习。”
她们复习到晚上九点。姜芖发现安昕语有个习惯——遇到特别重要的知识点,会在笔记本边缘画一个小小的星星。那些星星散落在纸页上,像夜空中的星座。
“你画星星是什么意思?”姜芖问。
“标记需要重点记忆的内容。”安昕语说,“也标记……特别的日子。”
她翻到笔记本的某一页,那里画着一颗特别大的星星,旁边写着日期:11月7日。
姜芖记得那天——初雪,安昕语在公交车站等她,递给她一把伞。
“那天怎么了?”姜芖问。
安昕语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颗星星:“那天我发现,我可能比想象中更在乎你。”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姜芖看着安昕语低垂的睫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忽然很想抱抱她。
但她没有动。
“我们继续复习吧。”安昕语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还有生物没看。”
十点钟时,姜芖的手机响了。是杨天乐发来的消息:“能接电话吗?”
姜芖看了看安昕语,她正专注地做着生物习题,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出去接个电话。”姜芖说。
她走到阳台上,关上门,拨了回去。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
“姜芖。”杨天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爸和我妈吵了一架。”
阳台很冷,姜芖裹紧外套:“因为什么?”
“因为我期末考。我爸说如果我再不及格,就送我去国外的军事化管理学校。”杨天乐的声音在发抖,“那种地方……听说很可怕。”
姜芖想起顾景行说过的话——杨天乐的父亲不是简单人物。她握紧手机:“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杨天乐沉默了一会儿,“姜芖,我可能……要转学了。”
夜风很冷,吹得姜芖脸颊生疼。她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在寒夜里显得温暖又遥远。
“什么时候?”
“可能下学期。”杨天乐说,“我爸已经在联系学校了。”
“你想去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苦笑:“我想不想有什么用?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有过选择?”
这话说得太沉重。姜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姜芖,”杨天乐忽然说,“如果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
“会。”
“那就够了。”他的声音轻了些,“其实我转回梅中,最大的收获就是重新认识了你。不是初中的你,不是记忆里的你,是现在的你——独立,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也在变好。”姜芖说,“成绩在进步,也学会了……不那么控制。”
杨天乐笑了:“那是因为你教我的。你说,爱不是占有,是尊重对方的自由。”
这话姜芖确实说过,在初中分手的时候。没想到他记得。
“明天考试加油。”姜芖说,“不管结果如何,你尽力了。”
“嗯。”杨天乐顿了顿,“安昕语在你家?”
“对。”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他的声音里有种释然,“姜芖,祝你幸福。真的。”
电话挂断了。姜芖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冻得发麻才回到屋里。
安昕语抬起头:“杨天乐?”
“嗯。”姜芖在她旁边坐下,“他可能要转学了。”
安昕语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她:“你难过吗?”
姜芖想了想:“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希望他好。”
“你成长了。”安昕语轻声说,“不再被过去困住,而是看向未来。”
“是你教会我的。”姜芖说,“你让我知道,有些伤口可以愈合,有些关系可以重新定义。”
安昕语的耳朵又红了。她低头继续做题,但姜芖看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复习到十一点,安昕语该回家了。姜芖送她到楼下,冬夜的街道空无一人。
“明天考试别紧张。”安昕语说,“你准备得很充分。”
“你也是。”
她们站在路灯下,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安昕语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姜芖。
那个拥抱很短暂,但很用力。姜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还有一丝薄荷糖的甜。
“晚安,姜芖。”安昕语松开手,眼睛亮晶晶的。
“晚安。”
姜芖看着安昕语走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然后她转身回家,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第二天,期末考如期而至。考场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监考老师轻轻的脚步声。
姜芖做得很顺利。那些和安昕语一起复习的知识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像是有导航一样指引她找到正确答案。
最后一科考完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学生们涌出考场,走廊里瞬间沸腾。
“终于解放了!”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太难了吧!”
“英语听力我完全没听懂……”
姜芖在人群中寻找安昕语的身影。她看见她站在楼梯口,正和陈寒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姜芖!”陈寒看见她,招手,“考得怎么样?”
“还行。”姜芖走过去,“你们呢?”
“安姐肯定又是年级前十。”陈寒笑着说,“我就惨了,数学肯定不及格。”
“别这么悲观。”安昕语说,“你最后几个月很努力,会有回报的。”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在教学楼门口,姜芖看见了杨天乐。他靠在墙上,看见她们出来,直起身。
“考完了?”他问。
“嗯。”姜芖打量着他的脸色,“你看起来还好。”
“题都做完了。”杨天乐难得地笑了,“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至少没空着。”
顾景行从旁边走过来,手里拿着杨天乐的外套:“穿上,外面冷。”
他帮杨天乐披上外套的动作很自然,像个真正的哥哥。杨天乐顺从地穿上,然后对姜芖说:“假期有什么打算?”
“打工,复习,照顾妈妈。”姜芖说,“你呢?”
“可能……出国待一段时间。”杨天乐说,“我爸安排的。”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陈寒察觉到什么,借口去买水先走了。安昕语看了看姜芖,轻声说:“我去那边等你。”
只剩下姜芖和杨天乐两个人。
“什么时候走?”姜芖问。
“春节后。”杨天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送给你。”
姜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雪花形状的胸针,银质的,做工很精致。
“和我送你的项链是一套。”杨天乐说,“本来想圣诞节送,但那时候……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谢。”姜芖握紧盒子,“我会好好保存。”
“姜芖,”杨天乐看着她,眼神认真,“能和你说几句话吗?最后几句。”
他们走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冬天花园里很荒凉,只有几株常绿植物还保持着绿色。
“第一,”杨天乐说,“对不起。为初中时那个偏执、控制欲强的自己道歉。”
“第二,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重新认识我,谢谢你帮我补课,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可以变得更好。”
“第三,”他顿了顿,“祝你幸福。和安昕语在一起,或者和任何人在一起,或者一个人——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姜芖的眼眶发热。她看着杨天乐,这个曾经占据她整个青春期的男孩,此刻站在冬日的寒风里,对她微笑,祝她幸福。
“你也会幸福的。”姜芖说,“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嗯。”杨天乐点点头,“那我走了。景行哥在等我。”
他转身离开,脚步坚定。姜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他离开时的样子——那时是夏天,他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校门,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而现在,是冬天,他对她说了再见,祝她幸福,然后走向新的未来。
也许这就是成长——学会好好告别,学会放手,学会在结束时还能保持体面。
安昕语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还好吗?”
“还好。”姜芖把雪花胸针别在校服外套上,“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她们并肩走出校门。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积雪在余晖下闪闪发光。街道上到处都是刚考完试的学生,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路过那家旧书店时,姜芖看见二楼的灯亮着。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能想象林阿姨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能想象顾景行在整理书架,能想象杨天乐在打包行李。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沿着各自的轨道。
“寒假有什么计划?”安昕语问,“除了打工。”
“还没想好。”姜芖说,“可能……学点新东西。”
“我报了图书馆的志愿者。”安昕语说,“每周二、四下午。如果你有空,可以来找我。”
“好。”
她们走到分岔路口。安昕语这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姜芖,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
“姜芖,”她说,“寒假……我们能经常见面吗?”
“当然。”姜芖说,“随时都可以。”
安昕语笑了,那笑容比夕阳还温暖。她上前一步,这次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握了握姜芖的手。
“那说好了。”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
姜芖看着安昕语离开,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方向。雪花胸针在校服上微微闪光,像一个小小的、寒冷的祝福。
她想起杨天乐说的那句话:“爱不是占有,是尊重对方的自由。”
也许她还需要时间,去理解自己的感情,去梳理那些混乱的心绪。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安昕语都会尊重她,等她。
而她自己,也会给自己时间,去成长,去思考,去成为更好的人。
冬天还很漫长,但姜芖已经不觉得冷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有人愿意陪她一起走,有人愿意等她,有人祝她幸福。
而那些说不出口的秘密,那些藏在暗格里的心事,总有一天,会在适当的时候,找到属于自己的出口。
到那时,冰会融化,雪会消逝,春天会来。
而她们,都会在更好的时光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