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窗外下着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持续的声响。
地点是城南大学家属区七栋三号,一栋两层小楼,书房位于一楼东侧。
江砚坐在书桌前,三十一岁,建筑系教授。他身形挺拔,面容清冷,戴一副金丝眼镜,穿灰呢三件套,领口别着青金石袖扣。右手腕戴着一块银色机械表,表盘泛着冷光,遮住了一道陈年旧伤。指节修长,正握着一支紫毫毛笔。
面前摊开的是婚书,纸张泛黄,边缘绣着暗纹,是按老规矩手写的正式文书。法律效力与电子登记同步,一旦签署,三天内不可撤销。
他不是自愿结婚的人。
这份婚约来自家族协议,绑定的是程家祖宅的地脉修复许可。签了,他就能拿到进入地下祭坛的权限。不签,调查就得停。
但他选了一个“无害”的人来当妻子。
沈知意,二十六岁,办公室新来的助理。据人事档案记录,智力发育迟缓,说话结巴,动作笨拙。入职三个月,摔碎十七个杯子,弄丢五份文件。同事私下叫她“傻子”。
可江砚注意到一些事。
她摔杯子的时间,总在数据传输完成后的三十秒内。
她弄丢的文件,全是无关紧要的复印件。
有一次他故意把加密U盘放在桌上,转身离开十分钟,回来时U盘没动,但电脑日志显示有人调取过其中一份图纸——而那天只有她进过办公室。
他怀疑她不傻。
所以他才选她结婚。
毛笔悬在婚书上方,迟迟未落。
台灯是黄铜材质,灯光偏暖,照在纸上却显得冷。他低头时,眼镜链轻轻晃了一下。
门被推开。
脚步声缓慢,拖着地砖走的那种,像是不敢太快。
进来的是沈知意。
她扎着松散马尾,刘海遮住右眼,穿藏蓝色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梦的解析》。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婚戒,戒圈内侧有细小凸起,摩擦皮肤会渗血。
她端着咖啡杯,杯身滚烫,热气往上飘。
江砚没抬头,但余光锁住了她。
她走得越来越近,脚步轻,呼吸压得很低。
距离书桌还有三步时,她的手腕忽然一抖。
咖啡杯滑落。
褐色液体泼出,直冲婚书中央。
江砚反应极快,左手猛地抽走婚书,只让边缘沾上一点湿痕。签名区完好。
杯子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沈知意愣住,嘴唇微张,眼神慌乱。
她蹲下,伸手去捡碎片。
动作笨拙,手指发抖。
但在俯身瞬间,她左袖滑下,掌心贴住砚台底部,迅速将一样东西粘了上去。
微型定位器,指甲盖大小,黑色,吸磁。
做完后她立刻缩手,假装被碎片划到,用右手按住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压出一道红痕。
“对……对不起……我笨……”她声音含糊,结巴得厉害,“我不……不是……故意的……”
江砚终于抬头。
目光锐利,像刀子刮过她的脸。
她低头,肩膀微微发抖,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五秒。
十秒。
然后他慢慢放下婚书,放在干燥的桌角。
“出去。”他说,声音不高,但清楚。
“厨房收拾干净,再回房间。”
沈知意点头,抓起抹布和碎片,踉跄起身,走出去。
门关上。
书房只剩江砚一人。
他坐回椅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三声,短长短长。
是他设的警报暗码。
系统没有响应。
说明家里没有触发监控。
他低头看婚书,边缘湿了,字迹晕开一点,但还能用。法律上不算作废。
可他没继续写。
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眼银色机械表。
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四分。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然后转头看向砚台。
砚台是青石质地,老旧,是他父亲留下的。里面还残留着墨渣,黑得发沉。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突然伸手,把砚台翻过来。
底部朝上。
什么也没有。
他皱眉。
手指沿着边缘摸了一圈。
触感正常。
可他总觉得刚才那一瞬,沈意蹲下时,左手小指抖了一下。
频率不对。
不是单纯的害怕。
像某种节奏。
他记下了那个节奏。
起身,走到墙边书柜,抽出一本建筑图集。
打开夹层,取出一台便携检测仪。
回到桌前,他把仪器靠近砚台底部。
屏幕跳动两下。
【检测到微型信号源,强度1.2,频段加密】
他眼神变了。
放下仪器,重新坐下。
婚书还在桌上。
他却没有再动笔。
走廊里,沈知意靠在墙边,背对着书房门。
她左手缓缓摊开。
婚戒内侧渗出血丝,染红了指尖。
她看着那点红,嘴角动了一下。
很轻,几乎看不见。
像是笑。
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往厨房走。
厨房灯亮着,水龙头开着。
她洗手,水流冲过戒指,血被冲淡。
她从制服口袋掏出一颗草莓硬糖,剥开,放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
她站着不动,等糖溶完。
然后拉开橱柜,拿出新杯子。
倒满咖啡。
这次端得稳。
走回书房,站在门外。
没有立刻进去。
她在听。
里面很安静。
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抬手,轻轻敲门。
“江……老师?”她声音弱,“新……咖啡……要吗?”
没人回答。
三秒后,门开了。
江砚站在里面,手里拿着那份婚书。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但比刚才更沉。
“放桌上。”他说。
她点头,走进去,脚步小心。
把咖啡放在右侧,离婚书远的位置。
她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
她停下,背对他。
“以后进门前,先敲三下。”
“嗯。”
“还有,你刚才捡碎片的时候,左手小指动了三次。”
她肩膀一僵。
“是……碎片……扎手……”她低声说。
他没反驳。
只是走近一步。
两人距离不到半米。
他低头看她,声音很轻:“下次,别碰我的砚台。”
她点头,头垂得更低。
“知道了……老师。”
他放她走。
她出门,带上门。
脚步渐远。
江砚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向咖啡杯。
没有碰。
他知道这杯咖啡不会有问题。
问题从来不在咖啡。
而在那个本该痴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时间点,为什么偏偏打翻杯子,为什么蹲下时动作那么准。
他走回书桌,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金属盒。
盒子里是三把钥匙,一把对应实验室,一把对应地窖,一把对应程家祖宅的地下室门锁。
他把第三把钥匙放进西装内袋。
然后拿起毛笔。
这一次,他落笔了。
婚书上,写下第一个名字:江砚。
墨迹清晰,稳定。
第二个名字还没写。
他停顿片刻,合上婚书。
放进公文包。
明天要去办公室,流程还得走完。
他关灯,走出书房。
住宅陷入黑暗。
只有二楼一间房还亮着灯。
那是客房,沈知意住的地方。
窗帘没拉紧,透出一线光。
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部改装过的旧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信号波形。
【定位成功,目标设备已绑定】
她按下删除键。
数据清空。
手机关机。
她躺下,闭眼。
窗外雨还在下。
第二天,她会去办公室。
程婉仪也会去。
但她现在不担心。
因为她知道,江砚虽然聪明,但还不明白。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在操控。
而是她选的时机。
她等了七年。
母亲失踪那年,她七岁。
疗养院三年,她学会闭嘴。
后来她找到第一份线索,在一杯咖啡渍里看出建筑杀人案的结构裂痕。
再后来,她看到江砚的名字,出现在那份地脉报告的署名栏。
她主动申请做他的助理。
为的就是今天。
婚书落墨之前,她已经埋下第一颗棋。
接下来,轮到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