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日子

铁门关上时，总会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是一记钝重的落锤，把肖飞贺的心也一并敲进了某种深处。他已经在看守所待了太久，以至于他的脑海里，白天和黑夜的界限都渐渐模糊成一片灰。

看守所的监室不大，潮湿的墙壁永远泛着一层水汽。人多、空气闷、味道混杂，所有声音都在狭小空间里被不断放大：脚步声、争吵声、呼噜声、有人不耐烦地敲着床板的节奏，连喘息都显得比外面沉重。

肖飞贺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适应能力差的人，可在这里，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无法适应”。

他不是不能忍苦，而是无法忍受这种无所事事的困囿。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困在同一个地方，被同样几张面孔包围，吃什么、睡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决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案子什么时候会排上审判日程。

等不到法官的判决，等不到下一步的安排。

他在一个被时间遗弃的角落里，被迫停在原地。

按说，他的案子本不该拖这么久，可事情总是敷衍着向后拖。律师说法院积案多、排期慢，家属查到的消息也是那一套客气话。唯一能给他确切答复的，只有看守所的大门——它每天都关得很准时。

他想尽快被判刑。

别人巴不得拖着，他却恨不得马上宣判。至少只要一宣判，就能进监狱。

而他听说，监狱比看守所能好过一点：生活规律、环境稳定，人和人的界限更清晰，矛盾更少。

看守所太乱了，太急躁，也太不确定。

每个人都在等，每个人的情绪都不稳，冲动和焦躁像长在空气里一样。

因此，当那条小道消息第一次飘到他的耳朵里时，他起初没有太在意。

那是同监室的人悄悄讲的。

“听说没？外面有个新型监狱，军方做的实验。里面不用干活，也没人逼你干什么，就是看你有没有本事逃出去。”

那人说得神秘，语调压得很低。

“只要你能逃出去，你就自由。真的自由。”

肖飞贺没有马上回应。

他听过太多无聊的传言，有些为了打发时间，有些为了让别人上钩。

这种话一听就像是某个无聊的人编出来的故事。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第三天，他在别的监室送饭回来时，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的版本非常相似，甚至连细枝末节都像一个模子刻出的。

没有劳动、没有强制作息、没有训诫——所有人只需要面对一个目标：

从里面逃出去。

逃得出去，就通过测试。

逃不出去，就继续关。

那名说话的人还补了一句：“听说设施特别新，吃的喝的都有，里面比正常监狱好多了。就一个要求：你得跑。”

那句话在肖飞贺脑子里反复回荡。

跑？

逃？

实验？

这听上去不像真正的监狱，更像游戏规则，或者某种极端测试。

不过这些天，在看守所里的消息越来越一致，而不是像普通谣言那样越传越离谱。反而，它像是从一个确定的源头往外渗透似的，虽然没人知道源头在哪里。

肖飞贺第一次感到，那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那天夜里，他躺在硬得硌人的床板上，看着头顶那盏永远不会关掉的灯。灯光微黄，像一个时刻盯着他的瞳孔。

他闭不上眼，脑子里反复闪着那句话：

只要你逃出去，你就自由。

他当然知道，真实世界里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相比看守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现实，那句话像是一枚小小的缝隙，让空气渗了进来。

他突然很清楚一件事：

只要判决下来，他就会被转移。

监狱是什么样，他不在乎。

他只是想离开这里。

而如果那个实验监狱真的存在——

那或许是一条更奇怪，却更明确的路。

至少，那是个有出口的牢笼。

不像现在，连出口在哪里都没人告诉他。

他在朦胧的灯光下睁着眼，听着监室里杂乱的呼吸声，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微妙的期待。

不是对自由本身的期待。

而是对“下一步终于会发生什么”的期待。

灰色的日子不会突然变亮。

但它可能会开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