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空气凝固如铁。
炎拓靠在椅背里，侧脸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漆黑树影，一言不发。
熊黑握着方向盘，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一切等林姐定夺。
深夜道路空旷，车速很快。不多时，车子便驶入了那栋熟悉的别墅。雕花铁门无声滑开，又在车后悄然闭合。
炎拓推门下车，夜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他站在车前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外套的衣领，神色复杂地迈步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屋。
推开门，暖黄的光线流泻而出，映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林喜柔背对着他，站在宽敞客厅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暗红色的液体在晶莹的杯壁中缓缓晃动，窗外是无边的夜色，窗内是她孤峭的背影。
她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晃了晃酒杯。
“小拓，”林喜柔的声音从窗前传来，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波动，“为什么……要背叛我？”
炎拓将臂弯里的外套随手扔在近旁的沙发上，布料与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抬起眼，直视着那个背影，声音清晰而冷硬：
“背叛？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林喜柔猛地转过身。动作太急，杯中暗红的酒液剧烈晃荡，溢出来溅在她苍白的手背上，像几滴突兀的血。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又掺杂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你是我儿子！！”
“呵……”炎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讥讽，“你们这些地枭，是不是披着这身人皮久了，就真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字字剜心：
“‘林喜柔’是我母亲的名字，只不过……被你夺走了而已。”
他不给林喜柔喘息的机会，继续撕开那层伪装的平静，话语像淬毒的匕首，一句比一句狠：
“还有那个陈福——为了你们那恶心的‘血囊’不断绝，竟然能设计让人迷奸自己的女朋友，还妄想让她怀孕……你们这种东西，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吗？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砰——！”
水晶红酒杯从林喜柔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成一地晶莹而狰狞的残骸。
暗红的酒液泼洒开来，像一朵骤然萎谢、汁液横流的毒花。
她怔怔地站着，手背上的酒液缓缓下滑。
炎拓的话，与记忆中蒋百川那嘶哑的诅咒——“败类”——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在她脑中嗡嗡回响，撞得她一阵恍惚。
“林姐！”守在外面的熊黑听到碎裂声，立刻推门而入。
他魁梧的身躯堵在门口，目光迅速扫过满地狼藉和脸色苍白的林喜柔，最终落在神色冰冷、昂然而立的炎拓身上。
“将他关起来！！”林喜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失控。
熊黑闻言，没有半分犹豫，大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炎拓的手臂，近乎拖拽地带着他朝里侧的暗室走去。
“噔、噔——”
轻微的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
林伶穿着睡裙，揉着惺忪的睡眼，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林姨……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好像……听见哥哥的声音了。”
林喜柔倏然回头，目光落在自己精心养护的“血囊”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冻结成一片冰冷的命令：“
你听错了。回去睡觉。”
“可是……”林伶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林姨那张毫无暖意的脸时，所有勇气都消散了。她咬了咬下唇，不敢多问，默默转身，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挪回了楼上。
……
也正是在那个时刻，聂九罗拨给炎拓的电话，再也无法接通。
预感不妙的她，才转而将电话打给了茳十方。
另一边的场地内，血腥的“研究”被电话打断。
茳十方被打扰了兴致，眼底那点病态的探究欲也淡了下去。她将薄如柳叶的短刃随意在身前那个几乎痛晕过去的地枭衣服上擦拭了几下，拭去刀面上的血污，然后收回袖中。
她转身，目光越过神色各异的南山猎人，最终落在刚刚勉强站起身、嘴角带血的邢深身上。
“给林喜柔打电话，”她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让她用蒋百川，来交换这几只……‘小东西’。”
她的视线在邢深身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目光冷淡而锐利，仿佛能穿透墨镜，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些复杂盘旋的算计。
这个戴着墨镜的小狗崽子，心思藏得太深，担不起“狂犬”之名，更扛不动南山猎人的担子。瞻前顾后，算计太多，血性太少，看着就令人厌烦。
至于其他人……鬼鞭尚可一用，却终究独木难支。
剩下的，更是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
她漠然地想。
还得尽快把那老家伙弄回来。
否则，看着这群不成器的后辈，她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
把他们都清理掉。
林喜柔在客厅里静立良久，起伏的胸膛才逐渐平复。她抬手理了理鬓边一丝不乱的发丝，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端凝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终究裂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细缝。
她推开了门，停在炎拓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眼前的炎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近乎执拗的不甘：
“我对你……不好吗？”
这质问背后，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混杂了多年伪装与零星真心的复杂情愫。
炎拓仰着头，靠在坚硬的椅背上，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侧影在昏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小学五年级……班主任要收课本费。我趁你午睡，从你外套口袋里……偷偷拿了二十。”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个遥远而清晰的下午：
“回来被你发现，我以为你会打我。可你没有……你只是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钱包里又抽出一张一百块，塞进我书包里。”
他的语气恍惚起来，带着一种遥远而脆弱的温度：
“你说……‘我的儿子，不需要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想要什么，跟妈妈说。’”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林喜柔，那里面已经没有孩童的濡慕，只剩下冰冷的、沉淀了无数黑夜的清醒：
“林姨，我是真的……把你当过亲生母亲来敬，来爱。”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凿：
“可惜，我们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我妹妹，我母亲，我父亲……”
“桩桩件件，一条条人命，一笔笔血债。”
他微微前倾，被缚的身体绷紧，一字一顿，问得残忍而平静：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指望……能有一个母慈子孝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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