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似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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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

林砚垂下眼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平直，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这并非敷衍，而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应对模式。当母亲用那种审视的目光和语气发问时，“还行”是最安全、最不易引发后续追问和批判的回答。它像一个模糊的保护罩，暂时隔开更尖锐的审视。

果然，母亲脸上没有出现满意或不满意的明显表情，只是那双精明的眼睛又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评估这两个字的可信度。随即，她微微颔首，语调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嗯。那你去房间学习吧。周末先不要出去了，我看你最近……似乎有点松懈。”

“松懈”这两个字，像两根细小的冰针，轻轻扎了林砚一下。他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瞬，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没有辩解，没有疑问，甚至连一丝想要争取的意图都没有。他沉默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锁，将门内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门外，是母亲掌控下秩序井然的“家”；门内，这个狭窄的、堆满了教辅资料和试卷的房间，此刻在心理上，无异于一座精致的牢笼。

窗户明明开着，初夏傍晚的风带着微暖的气息吹进来，轻轻拂动书桌上摊开的卷子。但林砚却感觉有些窒息。他机械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椅子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台灯冰冷的白光洒下来，照亮了一小块桌面，也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而孤寂。

他拿起笔，指尖冰凉。目光落在摊开的数学模拟卷上，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图形符号，此刻却像一群冷漠而扭曲的密码，失去了它们本应代表的知识的意义。他不需要思考，甚至不需要完全理解题目，长期的高强度训练已经让他的身体形成了肌肉记忆。笔尖开始在草稿纸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行行步骤、一个个答案被整齐地罗列出来。

但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视线穿透了纸张，不知落在了何处。大脑仿佛停止了主动思考，只是依循着固有的程序在运行。他像一个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却毫无生气。窗外偶尔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嬉笑声，或是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那些属于周末傍晚的、鲜活的人间声响，此刻都成了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无法侵入这片被“学习”和“期望”所冰封的领域。

只有右手在不停地书写、计算。左边口袋里，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动作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迅速而隐蔽地瞟了一眼房门的方向——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极其缓慢地，用左手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点，点亮屏幕。

是江屿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拍的是一只蹲在路边傻乎乎对着镜头歪头的流浪猫，毛色脏兮兮的，眼神却很亮。图片下面附了一行字：

「看，像不像你发呆的时候？」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有点无聊。可林砚盯着那只猫的眼睛，盯着那行字，麻木的胸腔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撞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试图冲破那层厚重的冰壳。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

他不敢回复。甚至不敢让屏幕亮太久。只是匆匆又看了一眼那只猫，然后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壳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那一点点来自外界的、笨拙的关心，能透过这冰冷的物件，传递一丝温度到他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了笔，强迫自己的目光回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题目上。机器人再次启动，沙沙的书写声重新成为房间里的主旋律。只是这一次，在那片空洞的麻木深处，似乎有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涟漪。那是关于一只脏兮兮的猫，和一个总在不合时宜时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