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光

接下来的几天，苏怜微的脑海里总会不时闪过那个昏暗客厅里的画面，以及零森北辰那双沉寂的眼睛。

“保护机制……”她咀嚼着辰星的话，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口萦绕。那里面有被粗暴对待的委屈，有对北轩处境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

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将那个曾光芒万丈的人，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于是，在周五放学后，她鬼使神差地再次绕进了那片老城区的巷弄。她告诉自己，只是想确认一下北轩是否又被人欺负，仅此而已。

她在那栋二层洋楼附近的巷口徘徊，假装看着墙上的涂鸦，心思却全在那扇紧闭的院门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门始终没有动静。就在她准备放弃离开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北轩，而是零森辰星。

他依旧背着那个看起来比他体型还大的书包，手里拎着一个环保布袋，里面似乎装着蔬菜。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怜微，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初，却没有惊讶，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苏怜微尴尬得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辰星却只是平静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径直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健，目标明确。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驱赶，这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反而让苏怜微更加无所适从。她站在原地，脸上微微发烫。

看来，这个家并不欢迎她这个“外人”。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彻底离开这片区域。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吉他声，顺着傍晚的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琴弦拨动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精准地扣住了她的心弦。这旋律……她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个音乐节目里听到过，是零森北辰出道早期的原创曲之一，一首并不那么热门，却异常温柔的歌。

心脏猛地一跳。

她循着琴声，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了一个靠近地铁出口的小广场。这里人流如织，下班的白领、嬉笑的学生、匆匆的旅人，构成一幅繁忙的都市图景。

而在广场一个不算起眼的角落，围着一小圈人。

吉他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苏怜微一步步靠近，从人群的缝隙中，她看到了那个让她心神不宁的身影。

零森北辰。

他坐在一个可折叠的小凳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他微微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一把木吉他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熟练地跳跃、拨动。

他唱的，正是那首她记忆里温柔的歌。

他的声音比几年前更加低沉，沙哑，却也因此褪去了偶像的雕琢，添了几分粗粝的真实感。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都像是从他胸腔里直接挤压出来的，带着一种疲惫，却依旧执拗的温柔。

苏怜微怔住了。

她想象过他在街头卖唱的场景，或许是狼狈的，或许是麻木的。但眼前的他，虽然身处喧嚣的尘埃，被形形色色的目光打量，他的侧影却挺直，透着一种近乎孤傲的专注。

仿佛他不是在乞讨生活，而是在这方寸之地，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一曲终了，零散的掌声响起。有年轻的女孩子小声议论着“他好帅”，然后红着脸往他脚边的吉他盒里放下零钱。也有路过的大叔，随意丢下几个硬币，发出清脆的响声。

零森北辰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指尖一动，流畅地开始了下一首歌的前奏。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尖锐地刺了进来。

“哟，这不是咱们以前的大明星零森北辰吗？”

两个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挤进人群，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着，当年不是挺牛逼吗？现在也沦落到街头卖唱了？”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故意用脚踢了踢吉他盒的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零森北辰拨弦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没有抬头，但苏怜微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琴颈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围的人群安静下来，带着看热闹的、或是同情的目光。

“唱首当年的成名曲来听听啊？让哥几个也回忆回忆！”另一个矮胖的男人附和着，语气轻佻。

高个子男人见零森北辰不说话，得寸进尺地俯下身，几乎要凑到他脸上：“怎么？哑巴了？还是觉得丢人，唱不出口了？”

侮辱性的言语，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

苏怜微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愤怒让她攥紧了拳头。她几乎要冲出去，像上次帮助北轩那样，大声呵斥这两个无赖。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零森北辰缓缓地抬起头。

他没有看那两个挑衅者，目光平静地越过他们，落在了虚无的空气中。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吉他的位置，修长的手指再次落在琴弦上。

他开口唱的，不是对方要求的成名曲，也不是任何讨喜的流行歌。

他唱的，是一首外文冷门摇滚的副歌部分，歌词充满了不屈的反抗与嘶吼。他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爆发出一种强大的、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沉重而坚定。

那歌声里蕴含的尊严与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恶意。

那两个挑衅的男人愣住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慑住，脸上的嘲弄僵住了，显得有些滑稽。

零森北辰没有停下，他闭着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用歌声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所有的不堪与羞辱，都隔绝在外。

苏怜微站在原地，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她终于明白了辰星的话。

他不是麻木，不是认命。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内心那片不容玷污的音乐圣地，以及……他必须要守护的家人。

那份在尘埃中也无法掩藏的孤傲，比他在舞台上最耀眼的时刻，更加令人心动。

她默默地从钱包里拿出她准备买参考书的钱，弯下腰，轻轻地、郑重地放进了那个被踢过的吉他盒里。

然后，她转身，悄然离开了人群。

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迷茫。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她心中变得清晰而坚定——

她想知道，怎样才能让这束被尘埃暂时遮盖的星光，重新绽放于他本该属于的广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