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块浸满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压在城市的上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呜呜地掠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凄厉的呼啸。孤儿院的红砖墙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墙角堆着的旧煤渣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一小片脏兮兮的黑。
十岁的萧念夏缩着脖子,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的黑色保暖大衣里。这件大衣还是去年冬天,一位好心的捐赠者送来的,虽然不合身,长长的衣摆拖到他的脚踝,袖子也需要挽起两圈才能露出手指,但却是他抵御这刺骨严寒唯一的依靠。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前的碎发上凝结着点点霜花,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同龄孩子该有的怯懦,反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沧桑。
“砰——”
孤儿院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拉开,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萧念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院长张梅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她那张总是带着刻薄神情的脸,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更加阴沉。张梅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体态微胖,常年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袖口总是沾着不易察觉的污渍。她看着萧念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毫无用处的垃圾,充满了嫌弃和不耐烦。
“萧念夏,你给我出来!”张梅的声音尖利刺耳,像指甲划过玻璃,“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这孤儿院的人了!”
萧念夏的心猛地一沉,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张梅,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的场景,他早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自从三年前,他被那些所谓的“亲戚”扔进这家孤儿院,就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他就像一株被遗忘在墙角的野草,默默承受着一切冷眼和排挤。
“愣着干什么?快点!”张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别占着地方,赶紧走!”
萧念夏咬了咬冻得发紫的嘴唇,慢慢挪动脚步,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寒风瞬间将他包裹,雪沫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刚刚关上的木门,心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上一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猝不及防地淹没了他。
那时的他,还不是萧念夏,而是生活在另一个繁华世界的普通青年。他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校园里的樱花开得绚烂,萧初雪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脸颊绯红,眼神炙热地向他表白。萧初雪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美丽、骄傲,身边从不缺乏追求者,可他对她始终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于是,他婉言拒绝了。
他以为,拒绝一份感情,最多只是彼此尴尬一阵子,却从未想过,那竟是他噩梦的开始。
萧初雪的爱,疯狂而偏执。被拒绝后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温柔缱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她利用家族的势力,派人将他掳走,囚禁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地牢里没有阳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他被铁链锁住手脚,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萧初雪的凌辱和折磨。她会穿着华丽的衣服,带着温柔的笑容来看他,然后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他。她会一遍遍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
他曾试图反抗,试图逃跑,可每次换来的都是更残酷的对待。渐渐地,他的意志被消磨殆尽,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在一个冰冷的夜晚,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萧初雪在他耳边低语:“念夏,你永远都只能属于我,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绝望。他恨萧初雪的疯狂,恨自己的软弱,更恨命运的不公。最终,他在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以为,这是命运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可以摆脱上一世的噩梦,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天命弄人。他刚出生,父母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双双离世。紧接着,家里的亲戚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要么生意失败,要么意外受伤。于是,他被贴上了“灾星”的标签,那些曾经对他还算和善的亲戚,瞬间变了脸色,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最后,他们商量着,将他送进了这家孤儿院。
三年来,他在孤儿院的生活过得小心翼翼。他从不主动和其他孩子说话,也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只是默默地待在角落里,看书,或者发呆。可即便如此,麻烦还是接踵而至。孤儿院的孩子丢了东西,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有孩子不小心摔倒受伤,也会说是他推的;就连院子里的花死了,都说是他晦气,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张梅对他更是厌恶至极,总是找各种理由克扣他的食物和衣物,对他非打即骂。他知道,自己在这家孤儿院,早已没有了立足之地。
“自你来到孤儿院以来,便祸事不断!”张梅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萧念夏的思绪。她站在门内,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也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的灾星命格,谁沾上你谁倒霉!”
萧念夏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指责,再多的辩解,也只是徒劳。
张梅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隔着门缝,狠狠地塞进了萧念夏黑色保暖大衣的口袋里。“这里有四万块钱,算是对你的补偿,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萧念夏能感觉到口袋里的钞票沉甸甸的,带着张梅手上的余温,却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知道,这四万块钱,是他被赶出孤儿院的“赎金”,也是他未来生活的唯一依靠。
“砰!”
不等萧念夏再说什么,张梅就猛地关上了大门,落了锁。那扇厚重的木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与这个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彻底隔绝开来。
萧念夏站在原地,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他低头看了看口袋里的钞票,又抬头望了望漫天飞雪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何去何从。
寒风越来越大,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紧了紧身上的黑色保暖大衣,将钞票小心翼翼地揣好,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溅起一片片雪水。路边的商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温暖的景象。萧念夏羡慕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的脚步很轻,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单薄的鞋子,冻得他的双脚麻木不堪。他咬着牙,强忍着刺骨的寒冷,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几乎再也迈不动一步。他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像刀割一样疼。
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不远处的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家小小的旅馆映入了他的眼帘。旅馆的招牌上写着“平安旅馆”四个红色的大字,虽然有些褪色,但在风雪中,却显得格外温暖。
萧念夏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
推开旅馆的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味和饭菜的香味。萧念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
旅馆的大堂不大,摆放着几张老旧的木质桌椅,墙角的炉子上烧着水,冒着袅袅的热气。一个身材微胖、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打着算盘。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劳动布褂子,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胳膊。
听到开门的声音,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萧念夏。当他看到萧念夏浑身是雪、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同情。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大的雪,你从哪里来的?”中年男人放下算盘,站起身,走到萧念夏身边,关切地问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了萧念夏冰冷的心。
萧念夏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道:“我……我被孤儿院赶出来了,想在这里住一晚。”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萧念夏一番,看到他身上破旧的大衣和冻得通红的小脸,心中的同情更甚。“可怜的孩子,这么冷的天,被赶出来可怎么得了。”他叹了口气,说道,“行,你跟我来吧,我给你找个房间。”
萧念夏心中一喜,连忙说道:“谢谢叔叔,我有钱,我可以付房费。”说着,他就要去掏口袋里的钞票。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了,小朋友,看你这么可怜,今晚就免费让你住一晚吧。”
萧念夏愣住了,他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竟然会有人对他这么好。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冷。他眼圈一红,哽咽着说道:“谢谢叔叔,谢谢您。”
“不客气,快进来暖暖身子。”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穿过大堂,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一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进去吧,房间不大,但是很干净,有暖气。”中年男人推开门,对萧念夏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要是饿了,就下楼告诉我,我给你做点吃的。”
“谢谢叔叔。”萧念夏再次道谢,接过钥匙,走进了房间。
房间确实不大,里面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和一张桌子,墙角的暖气片散发着阵阵热气。虽然陈设简单,但却干净整洁,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萧念夏反手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时避风挡雨的地方。
他走到床边,脱下身上的黑色保暖大衣,抖了抖上面的积雪,然后挂在床头的衣架上。他又脱下湿漉漉的鞋子,露出冻得发紫的双脚。他坐在床边,将双脚放在暖气片上,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温暖,麻木的双脚渐渐有了知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四千块钱,放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厚厚的一沓钞票,承载着他未来生活的希望。他将钞票重新收好,放进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压好。
做完这一切,他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被赶出孤儿院的屈辱,徒步在风雪中的绝望,以及遇到中年男人的温暖。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呼啸的寒风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萧念夏蜷缩在被子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和安宁,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没有了上一世的痛苦和折磨,也没有了这一世的孤苦和凄凉,他仿佛回到了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母的关爱,有朋友的陪伴,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