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染血,旧梦惊回
乾隆四十五年的万寿节,紫禁城的红墙被灯笼映得发烫。乾清宫的夜宴正酣,和珅捧着鎏金酒壶侍立一旁,歌姬的水袖扫过案上的玉盏,溅出的酒珠落在明黄的龙袍下摆,像极了梦里见过的血。
乾隆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又是那个梦。
梦里他站在圆明园的废墟里,西洋人的皮靴踩着散落的龙纹琉璃瓦,一个高鼻深目的军官举着枪,枪管上还挂着半幅撕碎的明黄绸缎——那是他的龙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他疯了似的往前跑,却只抓住一片烧焦的衣角,上面绣着的沙棘花被血浸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皇上?”和珅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眼前的喧嚣。
乾隆回神,见满朝文武都盯着他,忙松开手,酒杯在案上晃了晃。他瞥见阶下侍立的魏璎珞,她穿着石青色的宫装,鬓边簪着支银质的沙棘簪,正是去年他赏的,此刻正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
就是她。梦里那片衣角,分明是她常穿的料子。
“传旨,”乾隆的声音有些发紧,“魏贵人晋为令嫔,移居延禧宫正殿。”
满座哗然。魏璎珞入宫不过三年,虽得宠却无子嗣,这般越级晋封,已是逾矩。
璎珞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屈膝谢恩:“谢皇上恩典。”她的声音平静,可垂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她不明白,为何皇上今夜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惊悸,还有……痛惜。
宴席散后,乾隆屏退众人,独自往延禧宫去。月光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冷得像冰,他想起梦里的画面:八国联军攻入京城时,延禧宫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有人说,令懿皇贵妃(璎珞死后追封)就是在这里自焚的,为了保住皇家最后的体面。
“荒唐!”他低声斥了句,脚步却更快了。
延禧宫的灯还亮着,璎珞正对着镜子卸簪子。银质的沙棘簪放在妆奁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听见脚步声,她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被乾隆拽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紧,带着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璎珞,别离开朕。”
璎珞僵在原地,鼻尖萦绕着他龙涎香里的不安。入宫三年,他宠她护她,却从未如此失态。她能嗅到他袖中藏着的密报——白日里,英国使团刚递交了国书,要求开放通商口岸,言辞倨傲,像极了史书里记载的、那些叩开天朝大门的前奏。
“皇上,”她轻轻推开他,指尖触到他汗湿的掌心,“臣妾不会走。”
乾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忽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记住这句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待在朕身边,只有朕能护你。”
他的心跳得很凶,像要撞碎肋骨。璎珞忽然懂了,白日里的英国使团,定是让他动了真怒,甚至……恐惧。
次日清晨,海兰察捧着兵部的册子进宫,刚到御花园就撞见明玉。她提着食盒往延禧宫去,见了他,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给令嫔娘娘的,顺路!”
海兰察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最上面摆着块沙棘糕,棱角处还沾着点面粉。他想起昨日皇上突然下的旨——赐婚,将明玉指给了他,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傻丫头。”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等忙完这阵,带你去木兰围场,那儿的沙棘果熟了,比宫里的甜。”
明玉跺脚要走,却被他拽住手腕。海兰察压低声音:“听说了吗?皇上昨夜把五阿哥叫到养心殿,亲自教他看西洋的地图,还说……要让五阿哥跟着英国使团学算术。”
明玉愣住了。五阿哥永琪虽是皇子,却并非嫡出,皇上历来只让他习文练武,从未涉及这些“夷技”。
“别瞎传。”她挣开手,快步往前走,心里却打了个突——皇上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养心殿里,乾隆正对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出神。上面用朱笔圈出了“香港”“澳门”“台湾”,每个地名旁都画着个小小的骷髅头。永琪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本《海国图志》,这是皇上凌晨让他看的,书页上满是皇上批注的“警醒”二字。
“皇阿玛,”永琪忍不住开口,“英国使团所求的‘自由贸易’,莫非是陷阱?”
乾隆回头,目光落在儿子年轻的脸上。梦里,他没有立永琪为储,而是传位给了资质平庸的嘉庆,导致国力日衰,最终任人宰割。这一世,他要让永琪接住这江山,哪怕要他亲手打破“天朝上国”的迷梦。
“是陷阱,也得跳。”乾隆指着地图上的英国,“他们的铁甲船能绕地球一圈,火枪能打穿三层铁甲,咱们若还抱着‘万国来朝’的旧梦,迟早要亡国。”
永琪脸色一白:“那……儿臣该学什么?”
“学算术,学造船,学他们的枪炮,”乾隆的声音斩钉截铁,“但更要记住,学来的本事,是为了守住祖宗的土地,护着你额娘,护着令嫔娘娘,护着像海兰察、明玉那样的百姓。”
他抓起永琪的手,按在地图上的“北京”:“这里,绝不能让洋人踏进来。你记住了?”
永琪看着皇阿玛眼中的红血丝,想起昨夜在窗外听见的叹息——“若永琪在,或许……”他重重点头:“儿臣记住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地图上,朱笔圈出的地名泛着刺目的红。乾隆望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些。
他不知道的是,延禧宫的廊下,璎珞正听着明玉转述海兰察的话。风吹动她鬓边的沙棘簪,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忽然明白,皇上昨夜的失态,不是因为英国使团,而是因为一个她不知道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里,有她的血,有大清的泪,还有皇上拼了命想要改写的结局。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无论前路是什么,她都得陪着皇上走下去——就像这沙棘,哪怕长在戈壁,也要把根扎得深些,再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