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牛奶已经凉了。她没有再喝,只是握着杯子,掌心还残留一点温热。窗外行人来往,脚步匆匆,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的小桌旁坐着什么人。
对面的男人也安静下来。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不像之前那样锐利,反而缓和了许多。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简历,纸张边缘有些皱,是刚才掉在地上时蹭的。她抚平一角,放进包里。
“你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抬眼。
“语气,动作,走路的方式,都不像。”他说,“我猜你刚回来?或者……从来没在这边生活过?”
她没回答。
他说得对,也不对。她是本地人,但这副身体和记忆都带着另一个时空的痕迹。她不能说这些。
“我只是想找份工作。”她说。
“我知道。”他点头,“但很多人找工作是为了生存,你不一样。你在躲什么。”
这不是疑问句。
她手指一顿。
“我没有躲。”
“那你为什么戴帽子?口罩?拉链拉到下巴?”他问,“天气没那么冷。”
她没动。
“我不是想打听你的事。”他放下咖啡杯,“我只是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她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一样?”
“因为你捡纸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看我,而是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到你。”他说,“你在评估风险。普通人不会这样。”
她沉默。
他说得没错。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就在想,怎么避开监控,怎么不被发现行踪。她习惯了警惕,连呼吸都会下意识放轻。
“我一个人打拼很久了。”他忽然说,“有时候累得不行,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谈情说爱,就是说点真话。”
她看着他。
他嘴角有笑,但眼睛很沉。
“三个月前我离婚了。”他说。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手续办完了,房子分了,朋友都说我疯了。”他望着窗外,“可我知道我没疯。我只是不想再演了。”
她没问原因。
他也没解释。
“很多人以为婚姻能凑合就凑合。”他说,“但我试过。忍让,退步,装作看不见。最后发现,越忍越空。”
风吹动玻璃门,发出轻微响声。
“我等一个人。”他说,“不是谁都能当替补。我也不想再错一次。”
她心跳快了一拍。
不是因为他说要等谁,而是他说“不想再错一次”的时候,语气太认真。
她见过太多虚假的温柔。傅辰也曾对她笑,说她是妻子,结果转身去了刘文雅的房间。那些话像刀子,在她死前反复割开伤口。
“你……怎么确定是我?”她终于问。
他转头看她。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看见你撞到我,东西掉了,第一反应是自己捡起来。你不指望别人帮你,也不抱怨。可你手在抖。”
她想起那一幕。
她确实没指望他帮忙。但她忘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想替你撑伞。”他说,“不是因为你弱,是因为你明明很难,还在往前走。”
她喉咙有点紧。
“我不需要同情。”
“这不是同情。”他说,“这是看见。”
她没再说话。
他知道她在防备。他知道她不信。但他没逼她信。
两人起身离开咖啡馆。
外面阳光比刚才亮了些。街道上车流增多,路边摊开始收摊。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你住哪?”他问。
“不远。”她说。
他没再问。
路过一个公园入口,长椅空着。风吹树叶沙沙响。他们停下,坐下。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前方地面。
“你不怕孤单?”她问。
“怕。”他说,“但我更怕两个人在一起,心却隔着千山万水。”
她侧头看他。
他目光直视前方。
“以前我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他说,“后来发现,忍下去的每一天,都在杀死一点点真实的自己。”
她懂这种感觉。
前世二十年,她每天穿他指定的衣服,吃他允许的食物,连呼吸都要小心。她不是妻子,是摆设。是傅家用来挡外界追问的工具。
“所以你选择了离婚。”她说。
“对。”他说,“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哪怕别人说我冲动。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看着他左手小指上的戒指。蛇形,冷光一闪。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我在等。”他说,“等一个能让我愿意说真话的人。”
风拂过她的发丝,吹起一小缕。她伸手按住,却发现他悄悄把伞往她那边偏了。
伞不大,两人并肩坐着,肩膀几乎挨着。他始终没有靠近,也没有收回伞。
她没拒绝。
“谢谢你请我喝牛奶。”她忽然说。
这是告别。
他听出来了。
“我送你到路口。”他说。
她没反对。
两人起身,继续往前走。一路没再说话,但气氛不冷。
到了岔路口,她停下。
“就到这里。”她说。
他点头:“好。”
顿了一下,他说:“但如果你哪天想找人说话……我都在。”
她望着他。
他没笑,也没做多余的表情。只是站着,像一棵树,稳稳地立在那里。
她轻轻“嗯”了一声。
转身要走。
“沈宜。”他叫她名字。
她回头。
“下次见面,别戴帽子了。”他说,“我想看看你完整的脸。”
她没回答,只把口罩摘了下来。
风吹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她攥紧口袋里的手机,一步一步往前走。
身后没有脚步声。
她没回头。
走到下一个街角时,她抬手摸了摸锁骨处的疤痕。衣领遮住了它,但她知道它还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尖不再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