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燕如听到虚空中的声音,她立即辩认出,是那个白须老人。
他说,回去吧,所求互成。
她顶着红肿的眼睛,眼睛酸辣。
再次睁眼时,她回到了那个名叫房心的小镇。
她站在长街上,过往的人流声势喧嚣,近在耳边。她呆呆得看着擦肩的行客,她的脑海中回现,锦雀,王爷,丞相父亲,风姬,织梦,他们杂糅在一起,又个个分明,她经历了一场浮华大梦。
锦雀嘴角流出的鲜红,咽气前的释然神色,她此生都忘不了。
她抱着头蹲下身,心里空荡落拓,她眼睛发酸,眼角却是干涩。
脖颈上的玉坠依旧安在,它一直不曾丢失,依旧华光莹润。她卷起袖口,手腕上的泪迹已浅淡不少。
一截青衣在她的眼前晃荡,她站起身来,迎着初阳升起的光晕,她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孟知一。
她可以是燕妹,许燕如,她始终都是许燕如,可他是孟遮元,是孟知一,那个冷情模样的陌生人,他还是那个他吗?
她深深得看着那抹青衣,依旧如初的眉眼,她喜爱的模样,她收回目光,越过他,独自一人离去。
孟知一看着女子的孤影,他初次从她的身上看到寂寥的影子,乌澄的眼睛里呈现沧桑,他苦笑,从喉咙到心尖,无不是苦涩。
她真的受伤了。若是有一日,她记起了过往,她还会爱他吗?她是个如火如荼的女子,爱恨极致。她不会原谅他吧?!
在路上,许燕如遇到了怀夜。他还是一袭黑袍披风,眼睛依旧漂亮得惑人,只是眼底的笑很纯真。他怀中抱着一只黑猫。
小黑猫见到她“喵呜”一声,从怀夜怀中跳下,奔向她的脚前,蹭着她的腿,乖顺得让人爱怜。
许燕如蹲下身,伸手抚摸它的毛发,一脸孩子气模样,她顺势抱起小黑猫。
“你这只谄媚的猫儿,见着美人就不要主人了,真讨打!”
“怀夜,你还吃小猫的酸。再说,你骂它,它哪里懂?”
“它当然听得懂。既然它这么喜欢你,不若就将它送与你。”
女子一脸喜色雀跃,就差跳起来,猫儿“喵呜”叫着,表达自己的满意,灵动的小眼珠闪着光,有一瞬错觉,像调皮的孩童一脸狡黠。
蓦然,女子望着怀中的小猫,无意发问“怀夜,怎么不见曜君,他去哪了?”
很奇怪,之前见到曜君时,这个小黑猫不知跑哪去了?他们还真没有一同出现过。
不待怀夜回答,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呢,原来曜君怕猫啊!”
怀夜倒是大笑起来,他本想着她可能猜到原由,他还愁怎么为她解释才好,听到她的猜想,他无奈得直摇头。
如今的她如何能猜想到曜君的身份,她更无法承受那些久远的往昔世事。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无疑郎才女貌,他们却无关风月,如亲似友。
腕上的泪迹黯淡了。怀夜告诉她,你们还是得去幻林城。
收拾行囊间,一本书册,封面上“缥缈录”三字散发着神光,不自觉吸引看到它的人。
怀夜先一步拿起书册,眼神悠远,手指抚过书名,他一页一页翻开,粗略一看,直至最后,他翻着书册的一举一动都倾注了读不懂的心思。
他的眉眼很轻很柔,很动情,也很认真。
他伸手递还书册,感慨道“燕如,想不到你找到了它。我倒不用操心帮你之事。”他的眼神透过她看另一人,怀念的意味,“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一蓝一青一黑,三色身影走在房心镇的街上,他们即将要离开,踏上新的路程。
一路北上,跋涉千里,他们在一处名叫华楼的大都城落脚。
这座都城绮丽如花楼头牌娘子,有美姬的风流,也有才女的气质。因城内多设形美色丽的牌坊楼阁,而取名“华楼”。
三人的下榻之处,旁侧有一间有名气的医馆,叫“即灵医馆”,听说医馆看诊的是个女大夫。
许燕如心念一遍医馆名字,决定住在医馆附近,恰巧医馆旁侧有一家客栈。
她自笑猜度一番,医馆的女大夫想必会是个妙人。
赶巧医馆门口有热闹看,星星点点的路人围着茶馆,从医馆里撵出一个腿瘸的男人,一个昂着头的女子正睨着男人挡在医馆门口。
女子一身赭蓝布裙,清傲的姿态,警示男人,休要再来医馆,否则让他瘸腿成双。
许燕如心念出声,“好厉害的女子!”
不知女子因何要打那男人,虽态度凌厉,不得不说,女子好气度,她的头微扬,无不宣誓傲慢,却饶有风姿,并不让人厌恶她。
后来听周围人说起,那女子就是医馆的女大夫,名叫张玲娘,不仅医术好,模样好看,还很有学识。如此的妙人很招人骚扰,可张玲娘很自傲,从她高昂的头与神情可以看出,她不会轻易委身于男人。
她的脾气很古怪,有时高兴进医馆医病的人都免收钱,有时她被请去府上坐诊时狮子大开口乱要价。还有听说她治轻浮浪子很有些手段,渐渐地,不怀好意的男人不敢再进医馆去。
许燕如照例在街上转一圈,回来时,总习惯瞥一眼医馆。
这日天色暗了下去,她从街上走回客栈,如往常样,走到医馆门前,向里瞥一眼,她的眼睛瞪圆,医馆里,那位女大夫正与一男子愉悦得说着话,她的神色婉丽,还伴着欣赏之色。
那个男子,眉眼淡淡,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清淡儒雅的模样总能让女子欢喜,再加上他本是个读书人,自然沾染着书香气。
可她的脑海中交叠着他的另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她固执得胆怯,埋怨他又舍不下他。
孟知一呵!他们很久没有对坐饮茶了。
她自嘲,她想念他的茶。
她急忙回到客栈,向老板讨要了一点私藏茶叶,泡了一杯茶,她盯着茶杯,坐了好久。
揭开杯盏,茶的清冽香气迎鼻而入,她端起杯送入嘴里,无甚滋味,吞咽肚中,喉咙略苦,肚中寂寞。
她抚上胸口,发闷得慌,于是走出客栈。
在客栈门口,她与孟知一,两人彼此互视,他们恍若隔世不见,又恍惚从未相离。
他们是最奇特的一对儿,从不曾吵架,情意热烈犹在眼中,即便疏远也会聚首。所谓相离寻常,相聚也一瞬之间。
毫无疑问,两人又在客栈房中,对坐饮茶。
“你,去了医馆?可是看诊?”
没有回应,屋中静谧,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辩,一道有些沉闷紧促,一道清浅有序。
许燕如苦着嘴,得不到对坐人的回音,两手捧着茶杯,指尖挠痒似的挠着杯身。
一阵轻笑声打断她烦扰的心绪,他终于说了句话“燕如,你生气了吗?”
他怎么还那么气定神闲?倒显得她傻里傻气。
她瞪她一眼,茶杯“啪”一声放在桌上,某人要离开了。
一双手适时拉住离人的胳膊,表达主人的态度与歉疚,“茶还未尽,你就舍得走了?你且坐下,我有事告诉你。”
她很给面子的坐下来,他娓娓道来“我去那家医馆不是为了诊病,而是想要认识医馆的张玲娘。”
许燕如心里泛酸,嘟囔“你想要认识谁,讲给我听做什么?我才不稀罕听!”
“我也本不稀罕认识她。可是有人对她有兴趣。但张玲娘脾气乖张,想要与她有交情,可得拿出笔墨文识来。”他的神色柔柔,却倾注了诚意与情意。
他又说,他与陈玲娘诗文交际,她的心事遗露,他与她说起,他与她相攀只为伊人一个。
虽他离去前,张玲娘很气闷,可还是答应他的请求。她也好奇,能让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委身请求的女子是何模样。
许燕如回到自己的客房睡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而傻笑,时而捂脸,折腾了很久,才睡去。
医馆开门时临近吃午膳了,许燕如见到张玲娘,她正慵懒得倚在药柜旁。
医馆里除却她,有一个小丫头,还有一个老妇人。她们各自做着手中的活,见他们进来,很默契的望了一眼张玲娘,又低头继续干活。
张玲娘掀起眼皮,懒懒得笑了笑,招呼二人随她去后堂。
后堂的屋子很宽敞,中间置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几本书册。两侧墙上挂满笔墨画迹。
这里完全是一间清雅的书房,看不出是一间医馆的后堂。
“姑娘,为何非要见我不可?”
“好奇。张大夫虽为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一手岐黄,一手文墨。怪不得,气质独特。阳春白雪,引人向往。”
张玲娘呵呵一笑,“姑娘,还真是个妙人。我之所以同意见面,我也是好奇,好奇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见了真是大出我的想象。”
她眉眼纯真,眼睛放光,一扫初初的慵懒,如今的她透着温情与可爱,与那日医馆门口所见不同,少了凌厉的锋芒。
不知怎的,许燕如竟觉察出女子孤傲性子背后隐藏的悲凉寂寂。尽管她很想慰藉女子,她却没有开口,她懂女子的傲骨。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再见到她时,她的模样又不同今时,她无疑是多变神女,张玲娘以己身让许燕如明白,无论何时,你若爱,就当爱,奋不顾身,不犹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