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觉寺归来,萧景琰的病势仿佛又重了几分,太医院的汤药流水似的送进冷清的寝殿,却总不见转好。宫人们私下议论,这位九皇子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了。
唯有小安子觉得,殿下似乎有些不同。咳嗽依旧,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无人时却沉静得可怕,偶尔望向窗外皇宫的飞檐斗拱,会闪过他看不懂的幽光。
“殿下,按您的吩咐,昨日户部李侍郎贪墨军饷的罪证,已经‘不小心’漏给了御史台的王大人。”小安子压低声音,心跳如鼓。他不懂这些朝堂争斗,只知道殿下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胆战心惊。
“嗯。”萧景琰斜倚在暖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那是他生母留下的唯一物件。“摄政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听说……王爷回府后,依旧闭门谢客,连陛下的召见都称病推辞了。不过,王府的管事前日去了一趟大觉寺,添了一大笔香油钱,还请了一卷新的《金刚经》回去。”
萧景琰指尖微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添香油钱是常事,特意请《金刚经》?那日佛堂,他请教的可正是《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
是巧合,还是……回应?
“小安子,”他轻轻咳嗽两声,“我记得,库房里是不是有一方前朝的古砚?听闻摄政王雅善书法,可惜我那手字实在拿不出手,留着也是蒙尘。明日,你寻个妥帖的时机,送到王府去,就说……感谢王爷那日佛前点拨,无以为报,区区俗物,望王爷莫要嫌弃。”
“殿下,这……”小安子迟疑。皇子私下结交权臣,可是大忌。
“无需多言,照做便是。”萧景琰闭上眼,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只是谢礼,别无他意。若王府不收,也不必强求。”
他要的,从来不是对方立刻收下。而是再次将自己的名字,以一种无害的、甚至略带讨好的方式,递到君临渊面前。他要一点点,在那片看似平静的佛心上,留下痕迹。
翌日,古砚送了出去。意料之中,王府以“王爷清净,不受外礼”为由退了回来,但退回的管事态度恭敬,还附带了一句:“王爷说,殿下有心,当以保重贵体为先。”
萧景琰听了回禀,只是微微一笑。拒绝,但留了关切的口风。很好,那扇门并非铁板一块。
又过了几日,朝堂之上风云骤起。御史台王大人果然参了户部李侍郎一本,证据确凿,龙颜震怒。李侍郎是大皇子一脉的得力干将,此案一发,大皇子党羽损失不小,朝野震动。
几位皇子趁机互相攻讦,金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龙椅上的老皇帝气得连连咳嗽,最终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立于文官之首的君临渊。
“摄政王,此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袭玄色蟒袍上。君临渊手持玉笏,出列,身姿挺拔如松,声音平稳无波:“陛下,证据确凿,依律法办即可。至于朝堂喧哗,有失体统,当肃。”
简简单单两句话,定了李侍郎的罪,也隐隐警告了争吵的皇子们。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就事论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皇子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谁都知道,这位看似不管事的摄政王,若真动了怒,谁也承受不起。
萧景琰因“病”未上朝,但消息很快传来。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依律法办……肃清朝堂……”他低声重复,眼中光华流转。君临渊的态度很微妙,他似乎真的只想维持朝堂最基本的秩序和法度,对皇子们的争斗厌烦而不屑。
那么,如果有一个皇子,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懂事”和“识大体”,甚至能帮他维护这“秩序”呢?
上天垂怜,年关将至,按例需祭祀太庙,筹备事宜繁琐,又涉及礼制、开销,是个容易出错也容易出彩的差事。往年都是礼部和几位得宠的皇子协办,今年皇帝精神不济,便有意让皇子们历练。
大皇子、三皇子等争抢不休,都想将这彰显身份和能力的机会揽入怀中。
萧景琰却让心腹的小太监,在御前伺候时,“无意”间透露出自己虽病体未愈,却日日翻阅《大雍礼制》和往年祭祀录,还几次询问太医,能否在祭祀当日勉强起身,哪怕只是在偏殿叩拜,也算尽一份孝心。
这话辗转传到了皇帝耳中。对比其他儿子的争权夺利,这个几乎被遗忘的病弱九子,这份默默的“孝心”和“懂事”,竟让老皇帝心中生出一丝罕见的温情和愧疚。
最终,皇帝下旨,祭祀大典由礼部主办,摄政王君临渊总领,协理之权,则出人意料地落在了“纯孝可嘉”的九皇子萧景琰头上。
旨意传到寝殿时,萧景琰正捂着手帕咳嗽,闻言,他抬起苍白的脸,眼中适时地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惶恐,对着宣旨太监虚弱谢恩。
待人走后,他擦去唇边并不存在的血迹,眸光清亮。
协理,一个微妙的位置。有参与之权,却非主导,不会过于扎眼。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将有更多名正言顺的机会,与总领此事的君临渊接触。
钓鱼,需要耐心,也需要恰到好处的饵。
他现在,要把自己变成那枚看似无害,却足以引人注目的饵。
祭祀的差事,就是他下一步试探的舞台。他要看看,那位摄政王,对他的“入场”,会作何反应。
窗外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皇城肃杀,但他的棋局,已然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