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稚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像受伤的小兽，一下下挠着人的心。
林锋闭着眼，眉心的川字纹深刻得能夹死蚊子。
林想站在原地，看着小弟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那火气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满腔的心疼和无力。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最终还是重重坐了回去。
林稚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哥哥们沉默时就蹭过去撒娇。
他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偶尔抬起手臂用力抹一下，动作里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
良久，林锋终于睁开眼，目光复杂地落在弟弟身上。
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幼幼，过来。”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林稚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扑进大哥怀里，而是停在林锋坐的沙发前。
然后慢慢地、委委屈屈地蹲了下来，将上半身伏在了大哥的膝盖上。
这是一个依赖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姿势。
“哥……”他把脸埋在林锋挺括的军裤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湿漉漉的哭腔。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怕我吃苦，怕我受伤……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扫过林锋坚硬的心防。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别的小朋友在外面跑跑跳跳，我只能在家里画画弹琴。是大哥背着我，偷偷去院子里看星星。是二哥，给我念那些打仗的故事，告诉我爸爸是个大英雄……”
他慢慢诉说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林想在一旁听着，眼神也柔和了下来，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浮现眼前。
病床前苍白着小脸却依旧笑着的幼幼，练太极时一丝不苟却总容易累喘气的幼幼，拿到最高学府录取通知书时眼睛亮晶晶的幼幼……
“我知道我很没用，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林稚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可是，哥，我不是不懂事。爸爸妈妈的照片就在墙上挂着，他们写的信我还收在抽屉里。每次想他们的时候，我就看一会儿。然后就会想，他们走的时候，心里装着的是什么？”
他抬起头，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仰视着林锋。
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认真和澄澈。
“不是苦，也不是怕，对不对？你们也一样。大哥你肩上一直变化的符号，二哥你抽屉里那些奖章，背后肯定也有很多很多辛苦，可你们从来没说过后悔。”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拽住林锋的衣袖，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带着点乞求，又带着全然的信任。
“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就是……不想一辈子只能从照片和故事里，想象你们的世界。我想亲眼去看看，爸爸守护过的山河是什么样子，想亲身去体会，妈妈救治伤员时的心情，想真正理解，我的哥哥们，为什么提起部队，眼睛里有光……”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知道我身体比不得别人，可能做不到最好。但我保证，我会尽全力，我不会给林家丢人。如果……如果我真的坚持不下来，我自己认输，乖乖回去上学，绝无怨言。”
“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去试试……哪怕只是三个月，让我作为一个‘兵’，而不是林首长的弟弟，去感受一下……求你们了……”
他说完了，重新把脸埋下去，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
林锋感受着膝盖上传来的温热湿意，那是弟弟的眼泪。
他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腿上的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仿佛还是那个需要他护在怀里、遮风挡雨的小小孩童。
可就是这个孩子，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他不是胡闹，不是叛逆，他是真的想去触碰这个家庭的核心，想去理解他们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
林想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蹲在了林稚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抬头看向大哥，眼神里传递着复杂的讯息。
有动摇，有不忍，也有了一丝被说动后的无奈。
林锋久久没有说话。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弟弟单薄的肩背，落在客厅正墙上那张父母的合影上。
父亲穿着军装，眼神刚毅；母亲穿着白大褂，笑容温柔。他们都看着前方，目光坚定。
良久，良久。
林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和担忧都随着这口气排遣出去。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终于动了动。
那只布满厚茧、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手，轻轻地、但又极其沉重地落在了林稚的头上揉了揉。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之后，是妥协，也是放手。
“要是你能过，要是你能过。”
伏在他膝上的身影猛地一僵，随即，林稚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这一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究是……赢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