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天高云淡,金风送爽。南儿将杂技班的一应事务尽数托付给方叔,细细叮嘱他务必盯着小云她们勤练技艺,不可懈怠。
而后便回屋收拾行装,几件常穿的素色衣衫,一小箱细软银两,再备上足够的干粮,一一归置妥当。
她牵出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将两个鼓囊囊的褡裢稳稳搭在马鞍两侧,翻身上马,便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城门口,傅云铮早已候在那里,身侧停着一辆青布马车,车厢宽敞,帘幔低垂。
远远望见南儿的身影,他连忙迎上前,伸手便将她从马背上轻轻接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登上马车,柔声问道。
傅云铮怎么突然想起要去游泰山?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好让我多准备些东西。
南儿秋高气爽,泰山的秋景最是别有风味,早就想去瞧瞧了。
南儿掀了掀车帘,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笑意盈盈。
傅云铮不疑有他,点点头,转身便去解南儿马背上的行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间,一道颀长的身影策马而来。马上少年身着青衫,身姿挺拔,神俊非凡,正是谌致远。
南儿下意识掀起轿帘,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看得微微怔住。
傅云铮瞥见他胯下的坐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皱眉道。
傅云铮他骑的还是我的马!三个月不见,这马竟瘦了一圈,一看就知道他平日里根本没饲以上好草料,也没牵到水草丰美的地方遛弯,照料得远不如家里的周叔尽心。
南儿这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
南儿原来他骑的是你的马呀!这人也太不客气了。
傅云铮转头望着南儿,眼神里带着几分若有深意的笑意。
傅云铮我知道他心里对我有气,不过嘛,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计较。
南儿你倒是大方。
南儿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话音未落,谌致远已勒住缰绳,骏马一声长嘶,稳稳停在马车前。
南儿探出头,满脸惊奇地问道。
南儿行之,你怎么会来这里?
谌致远的目光深深落在南儿脸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谌致远听常四姑娘说,你收拾了东西,要出远门,我便赶来了。
南儿闻言,忍不住嗔了一句。
南儿这次她的嘴倒是不严实了。
谌致远轻咳一声,耳根微微泛红,有些窘迫地解释。
谌致远是我特地去向常四姑娘打听的。
南儿依旧沉着脸,故意板起面孔道。
南儿真是见色忘义。
见南儿似有愠怒,谌致远顿时手足无措,连忙摆手道。
谌致远南儿,我向常四打听你的消息,真的没有半分恶意!
傅云铮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开口。
傅云铮他自然是没有恶意。分明有南儿这样的高枝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他却偏偏不肯攀。你这读书求取功名的心思,到底是真还是假?若是真的,未免也迂腐得太过分了。
谌致远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了几分。
谌致远我自知出身寒门,身份低贱,配不上南儿这般的金枝玉叶。况且,南儿的整颗心都在傅兄身上,傅兄这般调侃,怕是要惹她伤心了。
南儿对傅云铮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道他素来爱开玩笑,只觉得谌致远是多心了,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南儿你别听他的,他就喜欢拿你消遣,打发时间罢了。
谌致远被这话激得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道。
谌致远小生也是有尊严的!
看他这副较真的模样,南儿生怕他误会,连忙补充道。
南儿他啊,就爱听那些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感动天感动地的爱情故事。紫薇姨母和尔康叔父的那段过往,他央着我讲了不下三遍,每次听得都哭个稀里哗啦,还一个劲儿地唏嘘不已呢。
谌致远闻言,不由得一呆,怔怔道。
谌致远原来他方才那般说,是感念我的一片赤诚吗?
南儿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劝道。
南儿行之啊,只能打动自己的付出,那叫自我感动,切莫沉浸在里面,误了自己的前程。
谌致远望着南儿坦荡的眼神,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他捂住胸口,苦笑道。
谌致远南儿说这话,真是让行之心甚痛。
南儿冲他招招手,语气恳切。
南儿你还是快回去攻读吧,朝廷定的科举就在十月,眼下时日已经不多了,实在不宜跟着我们舟车劳顿,白白耽误了功课。
谌致远驾!
谌致远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策马行至马车前方,他回头看向车厢里的南儿,朗声道。
谌致远这条路,南儿这个金枝玉叶走得,我行之这个寒酸书生,也一样走得!
说罢,他便扬鞭策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南儿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傅云铮道。
南儿你说得对,他这样子,真不像是来上京赶考的。
傅云铮望着谌致远的背影,眼神深沉,缓缓道。
傅云铮 他是被上次的事吓怕了。那日你在大杂院,他明明和你隔着三四条街,可仪郡王、成亲王还是找上门来找你麻烦,甚至还诬告你是白莲教余孽——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他也知道你性子胆大妄为,做事从不瞻前顾后,若是不盯着你些,恐怕他半夜做梦都会被吓醒。
南儿听着这话,怔怔地看着傅云铮,心头泛起一阵涟漪,陷入了沉思。
南儿他这份沉甸甸的情意,我竟无以为报,这可怎么办才好?
傅云铮朝她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傅云铮换作是我,也觉得难办。
思索片刻,南儿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道。
南儿有了!以后我给他牵根红线,挑个真正的贵女许配给他,再助他平步青云。就像当年紫薇姨母,为我舅父和晴儿姨牵线搭桥那样!
闻言,傅云铮顿时眉飞色舞,凑上前来急切地问道。
傅云铮晴儿格格和你舅父,竟是紫薇格格牵的线吗?
南儿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打趣道。
南儿一听我提起紫薇姨母,你就这般兴奋。小心这话传到我尔康叔父耳朵里,他怕是要拿着马鞭子追着你抽。
傅云铮挑了挑眉,眼底满是好奇。
傅云铮这么说来,这里面肯定又藏着一段有意思的故事。
傅云铮将南儿的枣红马牵到轿头,牢牢系上缰绳,而后利落的跳上车辕,一手执鞭赶马,一手轻轻敲着车檐,洗耳恭听。
傅云铮我准备好了,你快快讲来。
南儿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
南儿这话啊,得从我姨母和叔父唯一一次吵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