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钟声余韵未消,傅云铮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宫门,翻身上马。朝殿之上,分明是永璇、永瑆两位王爷吃了亏、挨了训,可他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南儿和大杂院的兄弟们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院子被砸得厉害吗?这份牵挂让他归心似箭,马鞭一扬,胯下骏马便踏着青石长街,朝着柳树坡胡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行至半路,眼角余光瞥见街角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谌致远。傅云铮不及多想,松开一只紧握缰绳的手,俯身一捞,便将猝不及防的谌致远稳稳提溜到了马背上。
谌致远冷不丁被拽上马,坐在傅云铮身前,被他圈在怀里,双臂还被握缰绳的手牢牢困住,顿时又窘又恼。他挣扎着扭头,压低声音嗔道。
谌致远你做什么!强抢民男吗?没瞧见周围行人的眼神吗?个个都在窃窃私语!享誉京城的傅小公子,难道还好这口?我可是有功名在身,不日就要赴考的,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傅云铮南儿出事了!
傅云铮语气凝重,眼神锐利地示意他噤声,手腕一抖,马鞭又加了几分力道,马儿跑得更快,蹄声哒哒,溅起些许尘土。
谌致远出什么事了?
谌致远闻言,脸上的懊恼瞬间褪去,神色倏地严肃起来,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了,紧紧攥着傅云铮的衣襟。
傅云铮仪郡王和成亲王,在御前诬陷她是白莲教余孽,要派兵剿杀她的杂技班。
谌致远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连忙道。
谌致远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找她,带她远走高飞,避开这滔天大祸!
傅云铮看着他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傅云铮你这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功名,也不要了?
谌致远如此黑白颠倒、不能明辨忠奸的朝廷,我便是考上功名,又有何意义?
谌致远语气斩钉截铁,伸手便夺过傅云铮手中的马缰。
谌致远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就糟了!你坐稳了!
话音未落,谌致远便猛地挥下马鞭,力道十足。他驭马的法子哪里是骑乘,简直是拼命。
全然不顾马道规矩,时而猛抽马腹逼马疾驰,时而硬生生拽紧缰绳逼马急转弯,马蹄踏得石板路“砰砰”作响,马身颠簸得如同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
傅云铮被晃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胸口翻江倒海,险些把早膳吐出来,正想开口告知他真相,让他慢些,却见前方巷口,南儿正提着九节鞭,慢悠悠地走来。
谌致远南儿!快上来!
谌致远连忙勒住马,骏马人立而起,嘶鸣一声,他探身向她伸出手,语气急切。
谌致远那两个王爷在御前诬告你,官兵很快就要来了,快随我们走!
南儿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眉梢一挑,啐了一口,眼底怒火熊熊。
南儿这两个卑鄙小人,竟然如此下流!早知道昨晚就该下手重点,真是打轻了他们!
她一把夺过马缰,手腕翻转便稳住了躁动的马儿。
南儿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去福府找尔康叔父商量对策,你们两个先躲远些,别被牵连进来。
傅云铮见她也握着马缰,与谌致远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四目相对间似有温情流转,忍不住轻咳一声,打趣道。
傅云铮行之,你这真是关心则乱,话只听了一半就急成这样。咱们的乾隆皇上,可是替南儿撑腰了,不仅没降罪,还罚了那两位皇子万两白银呢!
谌致远与南儿同时回头,脸上满是一模一样的难以置信,异口同声道。
南儿皇上竟没有被蒙蔽?
傅云铮收敛笑意,正色道。
傅云铮你们两个远离朝堂,怕是市井小说看多了。皇上可比你们想得清明多了。更何况,他本就知道南儿住在这一带,听着两位皇子描述的‘杂耍班子’‘身怀武艺的女子’,怎会猜不到是她?他怎会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留下的唯一骨肉,推出午门斩首?
两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相视一笑,眉宇间的焦灼尽数散去。
南儿转头看向谌致远,想起先前和他闹脾气、扬言恩断义绝的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挠了挠头道。
南儿你还关心我呀!
谌致远的目光,却落在了南儿腰间——那枚和田玉佩温润通透,上面刻着富察家独有的图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心头一紧,回头看向傅云铮,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涩。
谌致远这玉佩,是你送的?
傅云铮点点头,翻身下马,走到南儿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语气温柔而坚定。
傅云铮今天,我陪你回福府,把我们的事,向长辈们正式通报一声。
南儿抬眼看向他,眼中满是自信,嘴角扬起一抹娇俏的笑。
南儿咱们俩的婚事,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跑不了!
傅云铮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
傅云铮真是败给你了。
谌致远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心头如同被针扎般刺痛,默默勒紧马缰,调转马头,便要离去。
南儿行之,你再等等!
南儿突然开口唤住他。
谌致远心中一动,满是希冀地回头。
却见南儿眨了眨眼,道。
南儿你若是见到常四,能不能转告她一声,让她别再总到我跟前晃悠了?我见到她,烦着呢!
谌致远常四小姐……常来找你?
谌致远脸上的希冀瞬间褪去,语气带着几分诧异。
南儿更是诧异。
南儿这段时间,我和她一起做了很多事,忙得脚不沾地,她那张嘴向来不把门,竟然没向你透露分毫?
谌致远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声音低沉。
谌致远我与常四小姐,不过是普通相识,并无过多交集。
南儿却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道。
南儿其实常四也有不少优点,直来直去的,没什么坏心眼。说起来,云铮能对我动心,还有她的功劳呢。只是她身后的和珅,总归是个麻烦。
永琰南儿姑娘在说常四什么呢?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南儿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手摇折扇,缓步走来。
他衣料华贵,绣着暗纹,周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却让南儿莫名生出几分警惕。
她瞪圆了双眼,握紧手中的九节鞭,语气带着防备。
南儿你是来为你那两个哥哥报仇的?你们皇家的人,为何非要和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我既没招你们,也没惹你们!
永琰闻言,笑意更深了。
永琰南儿姑娘果然聪明,一猜便知我是宫里的阿哥。
南儿摆了摆手,拉着傅云铮就要走。
南儿不管是阿哥还是八哥,我这儿恕不招待,咱们各走各的路。
永琰微微蹙眉,道。
永琰常四向来重情重义,听说你遭了难,按理说,绝不会不来瞧你才是。
南儿闻言,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
南儿你怎么知道?何以见得?
永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得神秘。
永琰这一点,我自然清楚。
他这般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让南儿深恶痛绝,甚至比昨晚那两个明着来的王爷更让她反感。
南儿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了!
南儿叉着腰。
南儿你是哪条道上的,快点报上名来!
永琰莞尔一笑,语气温和。
永琰你的脾气,倒和额娘口中那位活泼跳脱的姐姐,有几分相似。额娘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只是不知道,你何时才能进宫,让额娘见见你。
南儿眼珠子转了转,心里顿时有了眉目,试探着问道。
南儿你莫不是令妃娘娘的儿子,传说中的十五阿哥,如今的嘉亲王永琰?
话音刚落,便见东儿从巷子另一头快步走来,手上捏着几张银票,神色有些局促。
永琰接过东儿递来的银票,递到南儿面前,道。
永琰听说你那院子被砸得不成样子,这是给你修缮的银钱。望你看在这银钱的份上,对常四多担待担待。至于我那十一哥永瑆,你也别指望他的万两罚银了。兵部尚书福尔康正随他回府取钱,但我敢拍胸脯保证,一两银子也别想出他的成亲王府。
南儿接过银票,心里好奇不已。
南儿他真有传说中那么吝啬?连皇命都敢违抗?
永琰看向傅云铮,笑着道。
永琰他的姑姑,便是我十一哥的福晋。这位姑父怎么样,云铮再清楚不过了。
傅云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
傅云铮不瞒诸位,自从大姨嫁入成亲王府,就没一天能吃得饱、穿得暖。每次回娘家,都要提和离的事,与家里争吵不休。
南儿惊得瞪圆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
南儿好歹是富察家的千金,堂堂亲王福晋,竟然过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这也太离谱了!
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