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铮背上背着个素色包袱,引着南儿缓步走过银锭桥。桥下水波粼粼,岸边柳丝依依,不远处便是一家挂着“同来同往”木质招牌的客栈,门面古朴雅致,透着几分清净。
傅云铮行之就住这儿,我来看过他好几次,每次他都在灯下温书,瞧着对科举是半点不敢懈怠。
傅云铮语气殷勤,转头看向南儿。
南儿点点头,眼底带着几分关切。
南儿我们总得想办法帮衬他一把,可别让他一时糊涂,误入了歧途。
傅云铮闻言回头,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心中暗自思忖:这般高高在上的“救赎”情结,果然是金尊玉贵的格格才有的,骨子里终究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气。他默了默,终究没说什么。
南儿浑然未察他目光中的异样,迈着轻快的步子阔步走进客栈,刚跨过门槛,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正是谌致远,身旁还伴着位身穿暗纹锦衣、头戴素色便帽的老爷,形容清隽,目光有神,虽衣着低调,却难掩一身沉稳气度。
看谌致远躬身颔首、神态恭敬的模样,显然是在送这位老爷出门。
傅云铮看清那老爷的面容,眼睛骤然亮了,连忙上前见礼。
傅云铮钱沛大人,您怎么会在此地?
钱沛傅小公子。
钱沛见身份被识破,坦然颔首,向傅云铮拱手还礼,举止端庄有度。
南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惊喜道。
南儿钱大人,是你啊!
她想起小时候,曾陪晴儿舅母见过这位来自云南昆明的举人。那时他还未考取功名,却已是声闻大理的才子,一手楷书工整遒劲,恰如他为人一般正直。南儿记得他说话直来直去,性子极冲,故而印象深刻。
当年晴儿舅母便说此人日后必有大成就,还特意写了一封举荐信给他,助他上京赶考。后来果然传来喜讯,他高中进士,成了朝中有名的“滇中翘楚”。
钱沛的目光落在南儿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变得明亮起来,郑重拱手。
钱沛南儿姑娘,原来是您!一晃十年未见,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的舅母晴儿姑娘,近来一切安好?
南儿晴儿舅母好得很!
南儿笑着应答,语气中满是自豪。
南儿她常听人说,大人在朝任御史,刚正不阿,畅所欲言,不畏权贵,心里欣慰得很呢!
钱沛再次拱手,语气诚恳。
钱沛老夫能有今日,全仗晴儿姑娘当年那一封举荐信,助我在京城站稳脚跟,才有了后来的平步青云。
傅云铮钱大人过谦了。
傅云铮摆摆手,笑道。
傅云铮晴儿格格是慧眼识珠的伯乐,大人您本身就是千里马,方能不负所望。
钱沛看了看傅云铮,又瞧瞧南儿,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钱沛傅小公子与南儿姑娘……
傅云铮我与她是过命的交情,情同手足。
傅云铮说着,自然地抬手搭在南儿肩头。
傅云铮此番我们正是来找行之的。
钱沛眼中一亮,回头冲谌致远颔首示意,笑道。
钱沛既然如此,老夫便不打扰三位了,先行告辞。
南儿目送钱沛远去,转身一个箭步跳到谌致远面前,抬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感慨道。
南儿原来你说的那位急着要见的朋友,就是钱沛钱大人啊!我先前倒是误会你了。能得钱大人这般人物赏识,想来你的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
谌致远垂眸看着她,眼底漾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谌致远明知道我人品不济,南儿姑娘还愿意与我来往?
南儿被他问得一噎,连忙抱着双臂转过身,嘴硬道。
南儿我瞧着你,还不是那么不可救药嘛!咱们可是一起上京的,如今再加上云铮,三个人正好同来同往,可不就应了这客栈的名字?
谌致远低头笑出声,声音温润。
谌致远这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南儿姑娘更讲义气的女子了。
傅云铮眼珠子一转,突然解下背上的包袱,双手捧着递到谌致远面前,语气郑重。
傅云铮南儿如今身份大不同了,可是正经的格格。谌致远,格格赏赐,还不快恭敬收下?难道想故意开罪格格,给你的仕途添堵不成?
南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傅云铮这是将计就计,帮她解决了文人清高不肯收礼的难题!
这下谌致远便是想推辞,也碍于“格格赏赐”的名头,骑虎难下了。
南儿心中欢喜,索性取下腰间绣着荷花的荷包,放在包袱上,清了清嗓子,学着宫中格格的模样,故作端庄道。
南儿这袋银锭子也赏你了。那日在和珅府上,你助我脱困有功,算是谢礼。
还是第一次这般摆格格的谱,南儿觉得新奇得很,忍不住偷偷抬眼,想看看谌致远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辈子头一次摆格格的谱,还是在谌致远面前,南儿心里竟有几分新奇,悄悄抬眼打量他,想看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
谌致远扫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更深,顺势躬身作揖。
谌致远虽不知南儿姑娘是皇上亲封的哪位格格,但既然富察公子都认可了,小生便恭敬不如从命。还请格格高抬贵手,往后多多照拂。
南儿噗嗤——
南儿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摆了摆手。
南儿别装模作样了,这衣服和银子你都收下,都是你用得上的,别那么迂腐。
谌致远也笑了起来,伸手正要去接,却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常四格格?她是哪门子的格格?
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嚣张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位身着粉色罗裙的姑娘从楼上走下来,柳眉杏眼,容貌娇俏,却带着几分盛气凌人。她上下打量了南儿一番,嘴角撇了撇,毫不客气道。
常四不过是个想勾引男人的妖精罢了,呸,真不要脸!
南儿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十分稀奇,转头冲谌致远促狭打趣。
南儿行之,看不出来你竟还金屋藏娇,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谌致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低着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尴尬得手足无措。
那姑娘快步走下楼,一把夺过谌致远怀里的包袱,连带着那袋银子一起,狠狠扔回给傅云铮,语气不善。
常四谌公子有我照料就够了,不劳二位费心。这东西你们还是自己拿回去吧,二位,请回!
傅云铮接住包袱,看谌致远的眼神顿时变了,带着几分玩味与探究。
傅云铮行之啊,才一天不见,你就搭上常四姑娘这条线了?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调侃。
傅云铮这位常四姑娘,可是和珅和大人的亲表妹!看来行之离成为和大人家臣不远了,只待金榜题名,便是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啊!
谌致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连拱手,窘迫道。
谌致远让二位见笑了,见笑了……
常四姑娘双手叉腰,柳眉倒竖,语气却带着几分执拗。
常四傅小公子的话,本姑娘听不懂!本姑娘只知道,我的性命是谌公子救的,此生我便跟定他了,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谌致远依旧低着头,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似是默认了她的话。
傅云铮看了看气势汹汹的常四,又扫了一眼面色沉下来的南儿,忍俊不禁道。
傅云铮为兄倒没看出,行之竟有这般本事,御女有方,惹得两位红颜争风吃醋,真是好福气啊!
南儿我们走!
南儿脸色一沉,伸手一把拽住傅云铮的衣袖,转身便往客栈外走,脚步又快又沉,显然是动了气。
出了客栈,南儿盯着门匾上“同来同往”四个烫金大字,胸脯微微起伏,双手叉腰站在街心,怒气冲冲道。
南儿真是气死我了!没见过这般不识好歹的人!要不是看在同乡一场,又是半个同窗的情分上,我……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腰间的九节鞭“唰”地抽出,带着破空声扬起半截,眼看就要往客栈门板上挥去。傅云铮吓得连忙伸手死死拉住她的手腕,急声道。
傅云铮我的姑奶奶,可使不得!挥鞭子砸店是要惹祸的!咱们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这样一个拎不清的小人动气,不值得,实在不值得啊!
他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半搂半拉地拖着南儿往街外走,生怕她真闹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