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
金锁自太太临终前把小姐托付给我,我就对着她的灵位发过誓——这辈子一定要护好小姐,不让她受半分伤、受半分委屈。
金锁指尖摩挲着茶杯沿,语气恳切,带着岁月沉淀的坚定。
金锁小姐变卖家产,小心翼翼背着太太留的画轴与折扇,带着我踏出济南城,踏上了这条寻亲路。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终于在乾隆二十五年的春天,我们赶到了北京。
金锁刚到京城那几日,小姐每天都会跑到紫禁城前,痴痴凝望着那巍峨的皇宫。红墙高耸入云,宫门禁闭得严严实实,禁卫们手持长枪、神色肃穆,别说人了,连只飞鸟都难逾越高墙。
金锁叹了口气。
金锁我看着那高墙就发愁,半点主意也想不出,只能陪着小姐默默着急。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客栈吃饭,听见邻桌客人闲聊,说起一个叫‘太常寺’的衙门,专门管礼部典制,主管是梁大人。我听不懂这些官署门道,小姐却听完两眼放光,猛地拉住我的手说:‘金锁,有办法进皇宫了!明天我们就去太常寺求见梁大人!’
金锁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南儿身子往前探了探,满眼急切。
南儿接下来呢?紫薇姨母见到梁大人了吗?他是不是把姨母带进宫,见到皇上认亲了?
金锁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金锁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也不至于后来连累你娘,还有我家小姐受那么多罪。
南儿我娘怎么了?
南儿猛地追问,话音刚落又意识到不妥,连忙看向紫薇,眼神满是恳切。
南儿紫薇姨母,你人这么好,我娘肯定是心甘情愿为你两肋插刀的,她最是讲义气了!
紫薇闻言,温柔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紫薇可不是嘛。当年多亏遇到了你娘,没有她,就没有后面的故事,更没有我与皇阿玛的父女团圆。
金锁连连颔首,十分赞同。
金锁小燕子那副侠义心肠,真是世间少有的。若不是她当时伸手相助,我和小姐在京城早已盘缠告罄,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去。
她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愤懑。
金锁可恨的还是那个梁大人!小姐带着我去太常寺跑了一趟又一趟,求见了许多次,始终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后来小姐听说,梁大人的官轿次日要经过银锭桥,便铁了心要去拦轿——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肯放弃。
南儿转了转眼珠,心里暗道:银锭桥她知道,正是东市方叔杂耍班子卖艺的地界,她亲自去过,上演了一次“卖身葬父”!
金锁又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歇着。南儿这次没再追问,只是攥着衣角,心里已然有了答案——轿子肯定没拦下来,梁大人也没见到。
金锁姨和紫薇姨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仅凭一腔孤勇,又怎能拦得住堂堂朝廷大员的官轿?想到这儿,南儿不免有些怅然。
还好娘从小就逼着她练武,寒来暑往从未间断,才让她练就了一身武艺,如今能凭着自己的力气做许多事。若是像寻常大家闺秀那般养着,怕是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帮别人了。
就像晴儿舅母,她不止一次攥着母亲的手,语气带着后怕。
晴儿你和萧剑出门在外,刀光剑影的,我总替你们担心。若是我也会些武功,便能替你们分担一二了。
母亲每次都拍着晴儿舅母的手背,笑着安慰。
萧慈晴儿姐姐只管安心,有我和哥哥在,你只需躲在我们身后就好。我们两个人,还护不住你一个?况且我和哥哥向来相互照应,定能平安顺遂。
金锁放在桌上的手攥紧,语气愤然。
金锁我们原以为,梁大人的官轿在闹市行走,总会平缓些,没想到他竟派了马队开路!那些兵丁挥着马鞭驱赶群众,高声吆喝‘让开!别挡道!’,那嚣张气焰,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南儿听得心一凉。
紫薇姨母和金锁姨都是弱女子,血肉之躯怎敌得过奔腾马队?这分明是鸡蛋碰石头,哪里拦得住?
金锁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不敢轻举妄动,可你紫薇姨母真是好勇敢!
金锁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金锁她瞅准时机,竟飞奔着冲了上去……
南儿没受伤吧?没被马儿踩到吗?
南儿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攥着衣角的手指都泛了白。
金锁摇摇头,忍不住笑了。
金锁你姨母哪会傻到和马硬碰硬?她是从马屁股后面的空档钻进去,正好拦在官轿前,一下就切断了队伍的行进!
好惊险!南儿长舒一口气,后背都惊出了薄汗。
南儿那紫薇姨母见到梁大人了?他肯帮忙吗?
南儿稍定心神,又紧张追问。
金锁依旧摇头,语气添了几分失望。
金锁别提了!原来那梁大人隔天要娶儿媳妇,竟连着一个月不上衙门理事,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你姨母磨破了嘴皮,好话说尽,也没让他停下脚步,反倒被他派来的官兵粗暴驱赶开了。
南儿气得差点又拍桌子,瞥见身旁的微雨,硬生生忍住了,愤愤道。
南儿这梁大人也太过分了!闹市扰民不说,百姓有冤情上门,他竟置之不理,算什么父母官!
微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拽着尔康的衣袖。
微雨梁大人是坏人!父亲帮娘亲讨公道,收拾他!
尔康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温声道。
尔康这恶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后来已经被你外公下令砍头了。
微雨外公干得好!
微雨立刻拍手叫好,小脸上满是雀跃。
南儿梁大人这条路走不通,紫薇姨母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又怎么遇到我娘的呢?
南儿心里依旧满腹狐疑,追着问道。
金锁接过话头。
金锁你姨母思来想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备了份贺礼,要去梁府参加婚宴道贺。也正是在那场喜宴上,她见到了你的娘,小燕子。
紫薇含笑点头,眼神渐渐飘回当年的场景。
紫薇当时我好不容易找准机会,正想和梁大人再求求情,你娘突然像箭一样从喜堂外冲了进来!她身上还穿着红色的新娘礼服,凤冠已经卸下,脸上清清爽爽没施半点脂粉,背上竟背着个硕大的、用喜樟布裹着的包袱……后面跟着喜娘、丫鬟,一个个喊着‘抓女飞贼’,追得急急忙忙。
南儿心里暗笑:原来娘当年也抢过亲,还抢得这么轰轰烈烈,自己这次闯和府,反倒显得有些“小打小闹”了。
紫薇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
紫薇你娘冲进来就横冲直撞,竟一头把梁大人撞翻在地!我当时都看呆了,想必金锁也和我一样。谁家新娘子会在新婚之夜,背着大包袱在客厅里跳来跳去,被一大群人追着抓?实在是惊世骇俗!你娘的身手可灵活了,那些抓她的人怎么也近不了她的身……后来家丁也赶来了,房间里挤得水泄不通,你娘竟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糖果当武器,劈头盖脸扔向那些家丁。家丁们动手要抓她,她背着那么大的包袱,依旧能挥拳踢腿,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歪的歪、倒的倒,我当时真是好生佩服!
她说着,双手不自觉地合拢放在胸前,眼中满是赞叹。
金锁可不是嘛!
金锁也跟着激动起来。
金锁你娘这一闹,可算是替你姨母出了被梁大人为难的怨气!最让我难忘的是,你娘见背着大包袱实在冲不出客厅,竟当场解开包袱,把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都掏出来,漫天撒下!宾客们见状,全都疯了似的争抢,整个大厅顿时乱成一锅粥。而你娘就趁着这混乱,从窗口一跃而出,像只轻盈的燕子似的翩然而去,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南儿咂了咂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南儿听起来,娘那时的武艺可不算高强。不然哪会带不走那一大包金银珠宝,最后落得空手而归?要知道,大杂院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她劫富济贫呢!
金锁被她逗得笑出声。
金锁你娘那时何止武功不高,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只会背几句《三字经》,想四个字四个字地说句成语,都得憋半天呢!
南儿真的假的?
南儿满脸纳罕,眼睛瞪得溜圆。
在她印象里,萧慈虽性子急躁,遇事爱动拳脚,谈吐却相当文雅。虽说比不上晴儿舅母那般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但随口作首有韵味的小令,或是说几句得体的话,向来难不倒她。
尔康千真万确。
尔康接过话头,想起当年的光景,至今仍觉好笑又头疼,连连摇头。
尔康我和你爹为了教你娘用成语、念诗句,可真是挖空了心思,费了不少劲。
那段鸡飞狗跳的教学时光,现在回想起来,竟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南儿后来呢?
南儿拉回正题,追问不休。
南儿听着,梁府喜宴上,紫薇姨母只是见到了娘的面,压根没来得及搭话呀?
金锁笑着点头。
金锁你娘是逃出来了,可梁府丢了新娘子,哪会善罢甘休?官兵一路追了出来。我和你姨母趁乱挤出梁府,刚走到大街上,就撞见了追你的娘的官兵。巧的是,路边放着个大箩筐,你娘的脑袋竟突然从箩筐里钻了出来!
金锁你姨母也是当机立断,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箩筐上,还慢悠悠拿出扇子扇着,故作悠闲。就这么着,你娘躲在筐里,你姨母挡在外面,两人一唱一和,硬是把那些追兵给忽悠走了。
南儿听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笃定道。
南儿我娘从箩筐里出来,肯定第一时间就抱怨,说被人坐了屁股会倒霉,少不了要碎碎念半天!
金锁哈哈,知女莫若母(女)啊!
金锁笑得眉眼弯弯。
金锁你娘当时确实这么嚷嚷来着,说你姨母害她沾了晦气,得找个地方拜拜才能化解。
南儿无奈地摇摇头。
南儿她那个迷信的坏毛病,到现在都没改!看来,都是早年没文化闹的啊!
金锁哟,这是有被冒犯到!
金锁故意睨了她一眼,佯装嗔怪。
金锁我们升斗小民,不比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博识多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也不能算是错呀!
南儿见状,连忙拱手告饶,语气诚恳。
南儿金锁姨恕罪,是南儿口不择言,说错话了!
金锁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又笑了起来。
金锁你这副知书达理的模样,肯定不是你娘教出来的。
紫薇闻言,眼神里泛起一丝怀念,轻声问道。
紫薇晴儿她……还好吗?这些年,她在大理过得舒心吗?
南儿点头,语气轻快。
南儿晴儿舅母对现在的生活可满意了,每天看看书、种种花,偶尔跟着我娘和萧剑舅父四处走走,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
紫薇闻言,欣慰地笑了,轻轻点头。
紫薇那就好,那就好。看到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