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洞无春无夏,无秋无冬,常年恒温如暖春,可沐挽棠的身子却一日冷过一日。
她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乌黑的长发也失了光泽,一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起半分波澜。
勋名坐在榻边,指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的妖力从掌心渡过去,顺着她的经脉流转,勉强吊着她日渐衰败的生机。
“挽棠,今日寻来的药仙说,你的身子能慢慢调养,再给我些时间……”他声音沙哑,连日来奔波寻医,又日夜以妖力续命,让他那张绝色的脸添了几分憔悴,却丝毫不敢停歇。
沐挽棠轻轻抽回手,避开他的触碰,语气淡得没有一丝温度:“不必了。”
她的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靠着勋名的妖力强撑,就像风中残烛,熄灭只是早晚的事。
她一心求死,对他所有的付出都视若无睹,无论是价值连城的灵药,还是他耗损修为的续命,甚至是那场轰动六境的婚礼——他不顾所有非议,在沐心柳“死讯”传开不过三月,便执意娶了她这个小姨子,任凭外界说他贪图美色、薄情寡义、罔顾发妻,他都毫不在意,只盼着能以夫妻之名,留住她最后一点时光。
可他终究留不住。
这日,她忽然开口:“我想出去看雪。”
勋名浑身一震,登仙洞从无风雪,可他几乎是立刻应下:“好,我带你去。”
他周身红雾翻涌,不过瞬息,便将整个登仙洞化作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覆盖了山石草木,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
勋名小心翼翼地将沐挽棠扶起,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侧脸,喉结滚动,脚步放得极轻。
登仙洞的雪是他以妖力凝就,每一片雪花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落在发丝上、肩头,不凉不冰,只添几分朦胧的白。
沿途的玉石栏杆、琼花玉树都覆了一层厚雪,天地间静得只剩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还有他沉稳的心跳。
勋名扶着她在亭中缓缓坐下。
他半跪在她身前,为她拂去裙摆上粘的雪。
他喉间发紧,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平静:“冷不冷,要不要添件衣裳?”
“不用,这样就好。”
她抬眼看向亭外,雪花落在远处的假山上,堆积出圆润的轮廓,原本葱郁的草木此刻都裹着银装,倒有几分不似人间的清绝。
她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风雪中,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我小时候,总是溜出去看雪。那时候的雪,比这里冷,却也这里热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有堆雪人的孩童,还有暖烘烘的糖炒栗子……”
“可姐姐看不到。”她顿了顿,声音淡了些,“她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父亲不许她出门。”
“后来兄长要她去落笙林,她不愿,可她却无法反抗,于是我替她去了。”
勋名的心脏传来阵阵抽痛,他低声哀求:“挽棠,别说了……”
她不理会他的哀求,“我化作姐姐的样子,日日去落笙林弹琴,可我琴艺不精,弄伤了手,也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她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他:“我赌你对我有情,哪怕你认错了我,可我赌输了。”
“不是的!挽棠,不是这样的!”勋名急得声音发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沐挽棠的手背上,他想解释,他想告诉她,他对她有情,可他太自负,不愿意承认自己背叛了心柳。
“嘘。”
沐挽棠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抬起,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抹去眼角的那滴泪珠。
她的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悯,勋名浑身一僵,喉间涌上一股酸涩,竟忘了言语。
可下一秒,便听她轻声说:“可惜,这雪是假的。”
她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平静,补完了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