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照，熏得屋内龙涎香愈发浓烈。
我坐在雕花木床上，头上的凤冠沉甸甸地压着发髻，盖头一角已经被汗水浸湿。铜镜映出空荡的厅堂，喜案前无人来敬酒，杯盏静静摆在桌上，倒影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外面传来说笑的声音，夹杂着脚步声、杯盏碰撞声，还有——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殿下，小心门槛。”
我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嫁衣上的同心结。
“这新房……好安静啊。”我心里想着，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戌时三刻，拜堂后快两个时辰了，新郎还未来洞房。
记忆闪回到今晨太后召见时的话：“知微啊，你父亲说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宫里头，不缺规矩，缺的是能守住自己的人。”
我当时低头应了句“是”，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
此刻，这种不安越发明显。
更漏一声声地滴落，像是在催促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低语和笑音，那声音清脆动听，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殿下，您慢些走，今晚风大。”
我脊背一挺，指尖微微收紧。
门帘被掀开的一瞬，一股夜风扑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我抬眼望去，正对上李承曜怀里那个女子的脸。
她穿着一身浅青色宫装，鬓间金钗晃动，眉目如画，唇角含笑，眼神却是冷的。
李承曜抱着她跨过门槛，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他每日都会做的事。
我站起身，盖头滑落，落在地上。
他这才注意到我，脚步一顿，眼神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淡漠开口：“沈小姐且早歇，不必等我。”
柳如烟靠在他肩上，轻轻一笑：“姐姐莫要生气，我这就去准备醒酒汤，给殿下解解乏。”
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李承曜没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床边，将柳如烟放下，替她整理衣袖。那动作温柔，仿佛这才是他的新娘。
我心底一片冰凉。
我沈知微，将门嫡女，不是被人拿来当摆设的！
“太子，”我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可还记得今夕何夕？”
他转过身，眉头微蹙：“沈小姐——”
“我是你的太子妃。”我打断他的话，目光直视他，“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却抱着别的女人进洞房。”
他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她是我旧识。”
“旧识？”我冷笑一声，“那旧识的位分呢？宫规里可有让宫女入主东宫的条例？”
他神色一滞，柳如烟却轻笑出声：“姐姐这话听着怪刺耳的，奴婢只是奉命照顾殿下罢了。”
我盯着她：“那你可知道，太子妃进门时，该是谁来接轿？”
她眸光一闪，笑容不变：“自然是殿下亲自迎你。”
“那现在呢？”我环视四周，“我是自己走进来的。”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李承曜终于开口：“沈小姐，我知道你心中不满。但有些事，并非你能左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缓缓走到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立个约。”
他皱眉：“什么约？”
“我沈家嫡女，不是给人看门扉的。”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要白月光，便光明正大地迎她进东宫，我与你，从此各不相扰。”
他脸色变了：“你想说什么？”
“从今往后，你我夫妻形同虚设，你可自由来往，我也不再干涉。”我将纸推到他面前，“待你登基之后，放我出宫，让我去过我自己的日子。”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柳如烟却笑了：“姐姐真会说笑，太子妃岂是想辞就能辞的？”
“你算什么东西？”我冷冷扫她一眼，“你若真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又何必躲在幕后？”
她笑意敛了几分。
李承曜终于拿起笔，在纸上签下名字。
“沈知微，你可知这协议意味着什么？”他低声问。
“意味着我不再是你的人。”我说，“也意味着，你欠我的，一笔勾销。”
他握笔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落下。
纸张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我望着窗外，月色如水，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宫婉儿说得对，”我心里想着，“在这宫里，谁也不是靠男人活着的。”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宫婉儿悄然进来，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柳贵妃，已动。**
我心头一震。
柳如烟的姑母，柳贵妃，竟然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李承曜。
他似有所觉，回望我一眼，眼神里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我已经不想再看了。
我转身，大步走出新房。
身后，柳如烟的声音幽幽响起：“殿下，她走了。”
“她……”李承曜沉默良久，才道，“她终究是沈家的女儿。”
我扯下发间的凤凰簪，掷入井中。
这一夜，我失去了一个丈夫，却找回了我自己。
我站在井边，夜风卷起衣角，凤凰簪落水时激起的水花竟让我想起拜堂时那杯无人来敬的合卺酒。
"娘娘。"宫婉儿轻声唤我，声音里带着担忧。
我没有回头，任由发髻散乱地垂在肩上："柳贵妃已动，太后可知道？"
"老宫人已经去通禀了。"宫婉儿压低声音，"但太后那边......怕是早有预料。"
我闭了闭眼。今晨太后的叮嘱忽然变得意味深长——"不缺规矩，缺的是能守住自己的人"。原来她早知今日，却不说破。
"你跟了我十年。"我转身看向她，"可知我要做什么？"
宫婉儿神色一凛："奴婢只知沈家嫡女，不是给人看门扉的。"
我轻笑出声。这句话，倒是和我方才说的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更鼓，三更天了。新房那边已然熄了灯，不知李承曜此刻是否正与柳如烟耳鬓厮磨。我竟连嫉妒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什么。
"去查。"我低声吩咐，"柳如烟入宫多久了？她姑母何时开始筹备这局的？还有......"顿了顿，"太子何时与她们搭上的？"
宫婉儿点头应下，又迟疑道："娘娘，您这是要......"
"我要在这宫里活下去。"我截断她的话，"不是作为太子妃，而是作为沈知微。"
夜色渐浓，我回望一眼凤仪宫。那里再不是我的家，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牢笼。我沈家嫡女，岂会困于这方寸之地？
"走吧。"我对宫婉儿道，"带我去见太后。"
今夜注定无眠，不如趁热打铁，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太后素来不喜柳氏，若柳贵妃已动，她定不会坐视不理。而我，或许正是她手中那枚棋子。
只是这棋，该如何下，得由我自己说了算。
夜风吹过，我裹紧披风，朝着慈宁宫方向走去。这一夜，宫中注定不太平，而我，也不会再是那个只会等待的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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