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疯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更让人不安的是，他疯癫时反复嘶吼的那句“不是我！是她自己要去的！那口井……”，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心头。
宫中的老人都知道，先皇后当年病逝前，曾在御花园的“落霞井”旁失过足，虽被及时救起，却受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月后便撒手人寰。如今二皇子疯话里的“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口尘封的落霞井。
沈妙是在给顾渊研墨时，从李相的密报里看到这消息的。彼时顾渊正看着密报，指尖捏着纸页的边缘，指节泛白，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冷硬。
“殿下……”沈妙犹豫着开口，“二皇子的话，可信吗？”
顾渊没抬头，声音像淬了冰：“一个疯子的胡话，你觉得可信？”
沈妙沉默了。可他紧握的拳，微微颤抖的指尖，都在诉说着并非如此。先皇后的死，定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并非病逝那么简单。
那日暗阁里的卷宗，此刻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那些没有署名的卷宗，或许正藏着先皇后死因的真相。顾渊这些年暗中查探的，恐怕就是这件事。
“李相，”顾渊忽然抬声，“把二皇子看紧些，别让他再‘疯言疯语’。”
“是。”李相躬身应下，退出去时，担忧地看了顾渊一眼。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烛火摇曳，将顾渊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他放下密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沈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在芭蕉林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原来这冰山般的储君心里，一直压着这样重的过往。
“殿下，”她轻声道，“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臣女……”
“不必。”顾渊打断她，语气生硬，“此事与你无关。”
沈妙被噎了一下，心口泛起一阵涩意。他终究还是把她当外人。
那之后几日，顾渊变得愈发沉默。常常对着一份卷宗看一下午，或是独自去暗阁待很久，出来时眼底总带着红血丝，周身的寒气能冻伤人。
沈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多问。直到这日傍晚，她去御膳房取点心，路过御花园时，竟看到顾渊独自站在落霞井旁。
那口井早已被封，上面盖着块青石板，周围杂草丛生，透着一股阴森。顾渊背对着她，玄色衣袍在晚风中微微晃动，身影单薄得让人心惊。
沈妙脚步顿住，不敢上前。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浓重的悲伤，像化不开的雾，笼罩着那方小小的天地。
就在这时，顾渊忽然转身，看到了她。他眼中的悲伤来不及掩饰，与平日的冷峻判若两人，随即又被一层寒冰覆盖。
“谁让你来的？”他语气不善。
“臣女路过……”沈妙低下头，“殿下，天色晚了，该回东宫了。”
顾渊没动，目光重新落回那口井上，声音低沉沙哑：“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母后宫里的海棠开得最好，她总牵着我的手来这儿摘花瓣，说要做胭脂。”
沈妙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起先皇后。
“那天她也是站在这里，”顾渊的声音带着颤，“我躲在树后看她，看到二皇兄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就突然往井边跑……等我喊人来，她已经掉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沈妙心上。原来他亲眼见过那一幕。这些年压在他心头的，不仅是丧母之痛，还有亲眼目睹的惊魂过往。
“他们都说她是失足，”顾渊转过身，眼底红得吓人，“可我知道不是。她那天笑着跟我说，要给我做新的剑穗……怎么会突然失足？”
沈妙看着他通红的眼，鼻子一酸，走上前一步：“殿下，先皇后在天有灵，定不愿看到您这样折磨自己。”
顾渊盯着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比上次暗阁时更重：“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人推下去的？二皇兄跟她说了什么？”
他的眼神带着血丝，像困在牢笼里的兽，既痛苦又愤怒。沈妙被他捏得生疼，却没挣扎，只是轻声道：“殿下，真相总会查清的。您若垮了，谁来还先皇后一个清白？”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顾渊。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别过头，粗重地喘息着。
沈妙看着手腕上再次浮现的红痕，轻声道：“二皇子疯癫时的话，未必全是胡话。他提到‘落霞井’，或许是记忆里的碎片。殿下可以从他身边的人查起，当年伺候二皇子的内侍、宫女，说不定有人知道些什么。”
顾渊没说话，却缓缓点了点头。
“回去吧。”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些。
两人并肩往回走，一路无话。走到分岔路口，顾渊忽然停下：“那日暗阁的事，是孤失态了。”
沈妙一怔，抬头看他。
“不该对你发脾气。”他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痕，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也不该瞒你那么多。”
沈妙摇摇头：“殿下有自己的难处，臣女明白。”
顾渊看着她，忽然从袖中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这个，赔罪。”
沈妙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花，清雅别致。
“太贵重了，臣女不能收。”她连忙合上盒子递回去。
“拿着。”顾渊没接，“就当……谢你今日点醒孤。”
他说完，转身便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沈妙握着温热的盒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口忽然变得暖暖的。手腕上的疼还在，可心里的涩意却散了。
原来这座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
回到静思苑，沈妙将白玉簪插在发间，对着铜镜看了看。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簪头的兰花在镜中泛着温润的光。
她想起顾渊在落霞井旁的背影，想起他泛红的眼，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在今夜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或许，她可以再往前走一步。
而东宫书房的暗阁里，顾渊正翻看着一卷泛黄的卷宗。卷宗里记录着当年二皇子身边内侍的名单，其中一个名叫“小禄子”的内侍，在先皇后出事半年后，便因病去世了。
“病死？”顾渊指尖划过那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李相，查这个小禄子的死因，还有他的家人。”
暗阁外的月光，透过石窗照进来，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那个在落霞井旁轻声点醒他的女子，像一束微光，照进了他尘封多年的心房。
真相或许还很远，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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