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请求?”
欧律狄刻 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控制室内凝滞的寂静。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平静地请求自身的终结,甚至将其视为一种“完美落幕”。
赫斯塔 的指尖,无形的空间丝线微微震颤,并非为了防御,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对眼前这违背常理存在的排斥。维护帷幕,不等于认同这种自我献祭式的消亡。
赫尔墨斯 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残酷,他微微躬身,如同向一位即将登台的伟大演员致意:“一场自编自导自演,并以自身消亡为终幕的史诗……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守钟人先生。您证明了,最极致的悲剧,源于绝对的清醒。”
守钟人没有回应任何人的反应。他那空洞疲惫的目光,始终锁定在 暮光 · 费尔默 身上,仿佛她是唯一能理解这最终请求的同道。
费尔默站在原地,银灰色的眼眸深处,暗物质的漩涡缓慢流转。守钟人那饱胀的空虚,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自身的核心。他曾创造“现象”,最终自身也化为“现象”,并渴求被归档。那么,不断吞噬“现象”的她,自身的存在,又算什么?一个更大号的、移动的“现象”吗?
琉克斯的诅咒在她意识边缘阴冷地回响:“饥饿的幽灵……”
是的,饥饿。永无止境的饥饿。吞噬了“悲伤贝多芬”,镇压了琉克斯的反噬,此刻面对这自愿成为“存档”的守钟人,那熟悉的、空洞的饥饿感,再次从她存在的根基处升起,如同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
职责?不,此刻驱动她的,并非空无剧场的信条。
是本能。是影蚀之狼吞噬光与现象的本能,是她作为“容器”需要不断被“填充”以确认自身存在的、可悲的渴望。
她向前迈出一步。
控制室内的光线似乎随之暗淡了一分。
“费尔默……”欧律狄刻忍不住轻声呼唤,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劝阻。
赫斯塔绷紧了身体,空间丝线在她周围无声环绕,却不知该指向何方。
赫尔墨斯则后退半步,优雅地做了一个“请开始您的表演”的手势,眼神充满了期待。
守钟人看着走近的费尔默,脸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仿佛解脱般的表情。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同倦鸟归林。
费尔默停在他面前,低下头,狼吻靠近那毫无防备的、苍老的脖颈。
没有挣扎,没有光芒,没有能量的剧烈波动。
这一次的吞噬,安静得令人心悸。
她张开口,并非撕咬,而是一种更接近于“融合”的姿态。守钟人的身体,从他坐着的旋转椅开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轮廓迅速变得模糊、透明,然后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尘埃流,无声无息地汇入费尔默的口中,融入她那暮色的皮毛与黑暗的核心。
他手中那杯冰冷的咖啡,“啪嗒”一声掉落在金属地板上,碎裂开来,棕黑色的液体蜿蜒流淌,成为这寂静吞噬中唯一的杂音。
几秒钟后,旋转椅上空空如也。
守钟人,连同他作为这个音乐厅“现象”最后核心的存在,被彻底归档。
【存档完成:“悲怆交响曲”舞台核心——守钟人。】
冰冷的提示再次闪过。
费尔默缓缓直起身。控制室内所有悬浮的光屏,在同一瞬间熄灭。整个音乐厅残留的那丝顽固的悲伤基调,如同被抽走了脊梁,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种绝对的、物质性的死寂。
副本,《悲怆交响曲:未奏的终章》,结束了。
幸存的玩家们身上开始闪烁起系统结算的光芒,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喜悦。他们看着费尔默,眼神复杂,夹杂着恐惧、感激与无法理解。
但费尔默没有感受到任何“饱足”。
吞噬了守钟人,那饥饿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具体。守钟人那清醒的空洞,如同一种剧毒的催化剂,在她体内与琉克斯的诅咒、与万亿存档物的重量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她感觉自己的“存在”被撑大了,但内部,却比以前更加空旷。
胃囊在灼烧,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概念上的。仿佛她吞噬的不是一个“现象”,而是一个巨大的、关于“存在之无意义”的疑问,这个疑问正在从内部腐蚀她。
“看来……这次的‘藏品’有些……难以消化?”赫尔墨斯观察着她的状态,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就在这时——
【警告!检测到高位格“虚无”力量再次接近!】
【警告!空间稳定性急剧下降!】
【强制传送协议启动失败!重复,强制传送启动失败!】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刚刚放松下来的玩家们瞬间再次陷入恐慌。
控制室一侧的金属墙壁,如同被无形之力融化,再次撕裂开一道不规则的缺口。纯黑的身影从中迈出,卡戎 去而复返。他手臂上那被费尔默空间啃食造成的混沌虚无已经稳定下来,虽然依旧缺失,但不再蔓延。他手中那柄空间裂缝之刃,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
他的真空般的眼眸,直接无视了其他人,锁定在费尔默身上。
“错误存档,未能清除。污染度,提升。”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但那股必杀的意志,比之前更加坚定。“判定:优先级提升至‘抹除’。”
他显然感知到了费尔默刚刚完成的吞噬,以及她此刻那不稳定的、仿佛随时会从内部崩解的状态。
费尔默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中,饥饿与冰冷怒意交织。体内的空虚感在卡戎这绝对的“否定”面前,奇异地转化成了一股更加狂暴的……食欲。
既然吞噬“现象”无法填补空虚,既然自身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是个错误。
那么——
吞噬眼前这代表“终结”与“虚无”的熵寂行者,又会如何?
一种危险而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她饱胀却空洞的核心滋生出来。
她微微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那不再是狼的咆哮,更像是空间被强行撕裂前的震颤。周身的“噬光”力场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展开,主动攫取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与能量,甚至连卡戎散发出的那丝“虚无”气息,都仿佛要被牵扯过去。
赫尔墨斯眼神一亮,迅速后撤,仿佛生怕打扰这场即将上演的、超越规格的对决。
赫斯塔脸色骤变,空间丝线疯狂编织,试图在两人之间构筑一道最后的缓冲地带,但她知道,这恐怕是徒劳。
欧律狄刻感到一阵窒息,她“听”到了费尔默体内那万亿存档物在饥饿与疯狂驱动下的尖啸,也“听”到了卡戎那纯粹死寂的、抹杀一切的意志。
“你……很饿?”卡戎似乎感知到了费尔默那异常的精神状态,他那平板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确认”的语调。
费尔默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是她猛然蹬地,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暮色暗影,带着吞噬万物的饥饿与指向自身的疯狂,悍然扑向那绝对的虚无!
狩猎再度开始。
但这一次,猎手与猎物的定义,已然模糊。
又或者,两者皆是猎手,也皆是……对方眼中,唯一能暂时填补那永恒空洞的“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