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入夜时停了。
驿站的马厩里传来几声不安的蹄声，随即又陷入沉寂。大堂的火塘烧得正旺，木柴噼啪作响，将三个围坐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土墙上。
冯宝宝坐在最靠近火的位置，手里捧着一碗刚热过的粥。她吃得专心致志，每一勺都舀得满满的，脸颊微微鼓起来。
“慢点。”沈之衡将另一碟咸菜推到她手边。
她没抬头，只是把碗朝他的方向歪了歪，意思是“你吃”。沈之衡摇头，目光却落在她左肩——厚重的棉袄下，那道本该致命的伤口已几乎摸不到痕迹，只有她偶尔抬手时，眉间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不适。
“还疼？”司徒威涟问。他坐在稍远的条凳上，手里擦拭着随身带的银针。
宝宝吞下最后一口粥，摇头：“不疼。就是……”她摸了摸肚子，“还饿。”
沈之衡起身去灶房。司徒威涟望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帘后，才压低声音：“你的‘炁’，恢复了几成？”
宝宝偏头想了想，伸出手掌。无色无形的气流在掌心盘旋，比寻常空气稍显稠密，但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三成。”她说。
“够用吗？”
“够打。”宝宝收回手，眼神落向大堂另一侧——那里坐着一队镖师，约莫七八人，护着三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为首的镖头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上有道疤，正和手下低声说着什么。
司徒威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觉得他们有问题？”
“箱子味道不对。”宝宝吸了吸鼻子，“不是钱，也不是货。”
“是什么？”
“像……土里挖出来的东西。”她顿了顿，“还有血。”
话音未落，镖头忽然站起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几位。”疤脸镖头抱了抱拳，笑容堆得有些刻意，“这大雪天赶路，也是去江南？”
司徒威涟站起身还礼：“是，去落枫镇探亲。”
“巧了。”镖头眼睛一亮，“我们也是押镖去落枫镇附近。这路不好走，夜里又有狼群出没，不如明日结个伴？”
帘子掀开，沈之衡端着新热好的粥回来。他将碗放在宝宝面前，才转身看向镖头：“多谢好意。但我们走得慢，怕耽误诸位行程。”
“不耽误不耽误。”镖头连忙摆手，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宝宝的脸，“这位姑娘……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路上受了风寒？”
宝宝抬起眼皮看他。
她的眼神很空，空得像什么都没装，却又像什么都看穿了。镖头被她盯得笑容僵了僵，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她没事。”沈之衡侧身，挡住了镖头的视线，“我们习惯独行，不劳费心。”
话已至此，镖头只得干笑两声，退回自己那桌。他刚一转身，宝宝就轻声说：“他在闻我。”
沈之衡皱眉。
“像狗一样。”宝宝补充道，舀起一勺粥，“他闻了我的味道，回去跟手下说了三个字。”
司徒威涟眼神一凛：“哪三个字？”
宝宝放下勺子，模仿着镖头刚才压低声音的口型，一字一顿：
“就、是、她。”
---
夜半。
驿站二楼客房狭窄，只摆得下一张大通铺。宝宝睡在最靠墙的位置，蜷成一团，呼吸均匀绵长。沈之衡躺在她外侧，闭着眼，却没睡。
隔壁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起夜，是刻意的、放缓的挪动。
他睁开眼，正对上黑暗中另一双清亮的眼睛。宝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看着他，手指在被子下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一下，两下，三下。
楼上三人，楼下五个。
沈之衡无声点头，手已摸向枕下的短刀。
就在此时，窗纸被什么东西捅破了。一根细竹管伸进来，淡紫色的烟雾无声喷出。
宝宝突然坐起身，张大嘴——
她不是呼吸，是**吸**。
那股烟雾竟被她硬生生吸入口中，在喉咙里滚了滚，然后她打了个小小的嗝，对沈之衡说：“迷药，劣质。”
门外的人似乎愣住了。
下一秒，门板被暴力踹开！三个黑影扑进来，手中钢刀直劈床铺！
沈之衡掀被而起，短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光，精准架住最先劈来的一刀。火星迸溅的瞬间，他看清了来人的脸——不是镖师，是驿站的小二和厨子。
宝宝已经从床上滑下来。她没有武器，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在第二个刀手冲过来的刹那侧身，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那人手腕内侧。
“咔。”
腕骨断裂的脆响被惨叫淹没。刀脱手落地，宝宝脚尖一勾一踢，那刀便旋转着飞向第三个袭击者，刀柄重重砸中对方太阳穴，人当场软倒。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楼下的镖师冲上来了。但为首的疤脸镖头刚踏进走廊，就看见司徒威涟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手里握着细长的银针。
“诸位，”司徒威涟的声音很平静，“夜半动武，伤和气。”
疤脸镖头脸色一变，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黑乎乎的短铳，对准司徒威涟：“把那姑娘交出来！我们只要她！”
沈之衡将宝宝护在身后，短刀横在胸前：“谁派你们来的？”
“你不需要知道。”镖头的手指扣上扳机，“那姑娘不是人！是‘神谕’要找的东西！交出来，你们还能活——”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短铳忽然**碎了**。
不是被击打，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碾过，金属枪管扭曲变形，木制枪柄化为齑粉。镖头骇然低头，看见自己握枪的手掌皮肤下，血管正诡异地鼓起、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啊……啊啊啊！”他惨叫起来。
宝宝从沈之衡身后探出头，手掌对着镖头的方向，五指慢慢收拢。
“你说，”她歪了歪头，“谁是东西？”
镖头的惨叫戛然而止——他整个人瘫软下去，不是昏迷，而是全身肌肉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像一摊烂泥倒在地上。其余镖师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宝宝放下手，对沈之衡说：“他没死。我问。”
沈之衡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前的宝宝只会打晕或杀掉敌人，而现在，她开始要“问”了。
她在学着追查线索。
“好。”他收起刀，“你问。”
---
半刻钟后，镖头被拖进房间，瘫在椅子上瑟瑟发抖。他的手下全被司徒威涟用针封了穴位，昏倒在走廊。
“谁让你抓她？”沈之衡问。
“落、落枫镇的刘老爷……”镖头牙齿打颤，“他说镇上来了个高人，能出黄金百两，买一个‘不死不伤、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子’……我们本来不信，可、可今天看见这姑娘……”
“刘老爷和‘神谕’什么关系？”
镖头茫然：“什、什么神谕？”
宝宝突然蹲下来，凑近他的脸闻了闻：“你身上有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
“像沐梨花。”宝宝直起身，“但淡很多。你见过穿白衣服、说话疯疯癫癫的人吗？”
镖头瞳孔骤缩。
“有……有！”他急声道，“半个月前，有个穿白西装的年轻男人来过驿站，跟刘老爷密谈了一夜。那人……那人手指是金属的，在灯光下反光！我偷听到他们说什么‘陨坑样本’‘活体运输’……”
沈之衡和司徒威涟对视一眼。
“刘老爷要你把她运到哪儿？”沈之衡追问。
“落枫镇后山， 雪在入夜时停了。
驿站的马厩里传来几声不安的蹄声，随即又陷入沉寂。大堂的火塘烧得正旺，木柴噼啪作响，将三个围坐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土墙上。
冯宝宝坐在最靠近火的位置，手里捧着一碗刚热过的粥。她吃得专心致志，每一勺都舀得满满的，脸颊微微鼓起来。
“慢点。”沈之衡将另一碟咸菜推到她手边。
她没抬头，只是把碗朝他的方向歪了歪，意思是“你吃”。沈之衡摇头，目光却落在她左肩——厚重的棉袄下，那道本该致命的伤口已几乎摸不到痕迹，只有她偶尔抬手时，眉间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不适。
“还疼？”司徒威涟问。他坐在稍远的条凳上，手里擦拭着随身带的银针。
宝宝吞下最后一口粥，摇头：“不疼。就是……”她摸了摸肚子，“还饿。”
沈之衡起身去灶房。司徒威涟望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帘后，才压低声音：“你的‘炁’，恢复了几成？”
宝宝偏头想了想，伸出手掌。无色无形的气流在掌心盘旋，比寻常空气稍显稠密，但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三成。”她说。
“够用吗？”
“够打。”宝宝收回手，眼神落向大堂另一侧——那里坐着一队镖师，约莫七八人，护着三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为首的镖头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上有道疤，正和手下低声说着什么。
司徒威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觉得他们有问题？”
“箱子味道不对。”宝宝吸了吸鼻子，“不是钱，也不是货。”
“是什么？”
“像……土里挖出来的东西。”她顿了顿，“还有血。”
话音未落，镖头忽然站起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几位。”疤脸镖头抱了抱拳，笑容堆得有些刻意，“这大雪天赶路，也是去江南？”
司徒威涟站起身还礼：“是，去落枫镇探亲。”
“巧了。”镖头眼睛一亮，“我们也是押镖去落枫镇附近。这路不好走，夜里又有狼群出没，不如明日结个伴？”
帘子掀开，沈之衡端着新热好的粥回来。他将碗放在宝宝面前，才转身看向镖头：“多谢好意。但我们走得慢，怕耽误诸位行程。”
“不耽误不耽误。”镖头连忙摆手，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宝宝的脸，“这位姑娘……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路上受了风寒？”
宝宝抬起眼皮看他。
她的眼神很空，空得像什么都没装，却又像什么都看穿了。镖头被她盯得笑容僵了僵，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她没事。”沈之衡侧身，挡住了镖头的视线，“我们习惯独行，不劳费心。”
话已至此，镖头只得干笑两声，退回自己那桌。他刚一转身，宝宝就轻声说：“他在闻我。”
沈之衡皱眉。
“像狗一样。”宝宝补充道，舀起一勺粥，“他闻了我的味道，回去跟手下说了三个字。”
司徒威涟眼神一凛：“哪三个字？”
宝宝放下勺子，模仿着镖头刚才压低声音的口型，一字一顿：
“就、是、她。”
---
夜半。
驿站二楼客房狭窄，只摆得下一张大通铺。宝宝睡在最靠墙的位置，蜷成一团，呼吸均匀绵长。沈之衡躺在她外侧，闭着眼，却没睡。
隔壁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起夜，是刻意的、放缓的挪动。
他睁开眼，正对上黑暗中另一双清亮的眼睛。宝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静静看着他，手指在被子下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一下，两下，三下。
楼上三人，楼下五个。
沈之衡无声点头，手已摸向枕下的短刀。
就在此时，窗纸被什么东西捅破了。一根细竹管伸进来，淡紫色的烟雾无声喷出。
宝宝突然坐起身，张大嘴——
她不是呼吸，是**吸**。
那股烟雾竟被她硬生生吸入口中，在喉咙里滚了滚，然后她打了个小小的嗝，对沈之衡说：“迷药，劣质。”
门外的人似乎愣住了。
下一秒，门板被暴力踹开！三个黑影扑进来，手中钢刀直劈床铺！
沈之衡掀被而起，短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光，精准架住最先劈来的一刀。火星迸溅的瞬间，他看清了来人的脸——不是镖师，是驿站的小二和厨子。
宝宝已经从床上滑下来。她没有武器，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在第二个刀手冲过来的刹那侧身，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那人手腕内侧。
“咔。”
腕骨断裂的脆响被惨叫淹没。刀脱手落地，宝宝脚尖一勾一踢，那刀便旋转着飞向第三个袭击者，刀柄重重砸中对方太阳穴，人当场软倒。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楼下的镖师冲上来了。但为首的疤脸镖头刚踏进走廊，就看见司徒威涟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手里握着细长的银针。
“诸位，”司徒威涟的声音很平静，“夜半动武，伤和气。”
疤脸镖头脸色一变，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黑乎乎的短铳，对准司徒威涟：“把那姑娘交出来！我们只要她！”
沈之衡将宝宝护在身后，短刀横在胸前：“谁派你们来的？”
“你不需要知道。”镖头的手指扣上扳机，“那姑娘不是人！是‘神谕’要找的东西！交出来，你们还能活——”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短铳忽然**碎了**。
不是被击打，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碾过，金属枪管扭曲变形，木制枪柄化为齑粉。镖头骇然低头，看见自己握枪的手掌皮肤下，血管正诡异地鼓起、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啊……啊啊啊！”他惨叫起来。
宝宝从沈之衡身后探出头，手掌对着镖头的方向，五指慢慢收拢。
“你说，”她歪了歪头，“谁是东西？”
镖头的惨叫戛然而止——他整个人瘫软下去，不是昏迷，而是全身肌肉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像一摊烂泥倒在地上。其余镖师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宝宝放下手，对沈之衡说：“他没死。我问。”
沈之衡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前的宝宝只会打晕或杀掉敌人，而现在，她开始要“问”了。
她在学着追查线索。
“好。”他收起刀，“你问。”
---
半刻钟后，镖头被拖进房间，瘫在椅子上瑟瑟发抖。他的手下全被司徒威涟用针封了穴位，昏倒在走廊。
“谁让你抓她？”沈之衡问。
“落、落枫镇的刘老爷……”镖头牙齿打颤，“他说镇上来了个高人，能出黄金百两，买一个‘不死不伤、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子’……我们本来不信，可、可今天看见这姑娘……”
“刘老爷和‘神谕’什么关系？”
镖头茫然：“什、什么神谕？”
宝宝突然蹲下来，凑近他的脸闻了闻：“你身上有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
“像沐梨花。”宝宝直起身，“但淡很多。你见过穿白衣服、说话疯疯癫癫的人吗？”
镖头瞳孔骤缩。
“有……有！”他急声道，“半个月前，有个穿白西装的年轻男人来过驿站，跟刘老爷密谈了一夜。那人……那人手指是金属的，在灯光下反光！我偷听到他们说什么‘陨坑样本’‘活体运输’……”
沈之衡和司徒威涟对视一眼。
“刘老爷要你把她运到哪儿？”沈之衡追问。
“落枫镇后山，有个废弃的教堂……”镖头咽了咽口水，“那地方邪门得很，本地人都不敢去。但刘老爷说，只要把姑娘送到教堂门口，就有人接应，黄金当场付清。”
宝宝忽然问：“教堂里有什么？”
“不、不知道……但有人说，夜里能听见里面传来怪声，像……像很多人在同时念经，又像野兽叫。”镖头声音发颤，“还有人说，看见过教堂窗户里透出绿色的光。”
问话到此，已足够。
司徒威涟一针让镖头昏睡过去。三人迅速收拾行装，趁着夜色离开驿站。
马厩里，沈之衡解开缰绳，却听见宝宝说：“等等。”
她走到镖师们押运的那三口红木箱子前，手掌贴在锁头处，无色之炁微微一吐。
锁芯断裂。
箱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也没有货物。只有用油布包裹的、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块，每一块表面都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陨坑的石头。”宝宝说，“被挖出来的。”
沈之衡拿起一块，入手冰凉沉重。在石块底部，他摸到了刻痕——那是一个简陋的符号：圆圈内嵌倒三角，正是他们在雪山气象站记录中见过的，“神谕”组织的标记。
“他们要运这些石头去落枫镇。”司徒威涟沉声道，“做什么用？”
宝宝盯着那些石头，忽然伸手按住额头。
“怎么了？”沈之衡立刻扶住她。
“它们……在叫我。”宝宝低声说，眼神有些涣散，“很多声音……很多人在哭……”
她身子晃了晃，沈之衡一把将她抱起，翻身上马。
“走。”他勒紧缰绳，“不管落枫镇有什么，我们都得去。”
司徒威涟翻上另一匹马，回头看了眼驿站窗口透出的昏黄灯光：“这些人怎么办？”
“迷药够他们睡到明晚。”沈之衡道，“至于那些石头……”
宝宝在他怀里抬起头，手掌向后一挥。
无色之炁如微风拂过三口木箱。下一刻，箱中所有黑色石块同时化为细密的粉末，从箱板缝隙簌簌漏出，混入雪泥，再无痕迹。
马匹踏雪而去，在茫茫夜色中奔向南方。
宝宝靠在沈之衡胸前，闭着眼，轻声说：“教堂里的东西……很饿。”
“什么？”沈之衡低头。
“它在等喂食。”宝宝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映着雪光，“那些石头，是它的粮食。”
她顿了顿，又说：
“我也饿。”
沈之衡收紧手臂，将她裹进大氅。
“到下一个镇子，让你吃够。”
身后，驿站的灯火越来越远。而前方，落枫镇的轮廓已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隐约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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