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实验室的玻璃穹顶垂落,像一层薄霜覆盖在金属台面上。
江临川摘下护目镜,指尖还残留着纳米纤维的触感。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看着手中那枚刚完成的护腕——银灰基底泛着微弱的蓝光,表面纹路如冰裂般延展,中央嵌着一块近乎透明的能量核芯。它轻得仿佛不存在,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掌心。
数据屏上的读数仍在跳动:**传导效率 +302.7%**。
他闭了闭眼。
那一刻的电流模拟训练画面再度浮现——肌肉记忆被重新编码,神经信号穿过人造导体,与网球拍产生共振。不是控制,而是共鸣。就像雨滴落入湖面,涟漪自动扩散至整片水域。
门响了。
迹部景吾站在门口,风衣肩头沾着夜露,手里拎着一个未封口的文件袋。
“我输了。”他说。
没有前奏,没有掩饰。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
江临川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向来盛满傲意的眼睛此刻低垂着,映着冷光,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长久背负的东西。
“赌局第三局,最后一球。”迹部走近几步,将文件袋放在桌上,“我没有全力回击。”
空气凝滞了一瞬。
江临川没说话。
他知道那一球。斜线高压,角度刁钻但速度不足。当时他就觉得不对——以迹部的能力,不该留出那样的破绽。
“你本可以赢。”他说。
“但我不能。”迹部望着护腕,“如果我全力以赴,你的左臂神经链会在冲击下断裂。医生的数据模型预测过三次,结果一致。”
沉默蔓延开来。
窗外,风掠过庭院里的枫树,叶子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所以你放水了。”江临川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像质问。
“是。”迹部点头,“我用一场失败,换你继续打球的权利。”
然后他抬手,从风衣内侧取出另一份文件——冰帝医疗机器人优化方案的最终版,封页上盖着家族印章。
“这是代价。”
江临川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参数修改记录中夹着一张手绘草图:机械臂末端结构被重构,感应精度提升至μ级,动力源替换为生物电耦合系统。
——正是基于护腕技术逆向推导出的设计。
“你想让我接手后续调试?”他问。
“只有你能做到。”迹部说,“它的目标不是替代人体,而是延伸意志。就像你现在戴的这个东西……它不只是辅助工具。”
江临川摩挲着护腕边缘。
那里确实有一道极细的刻痕。起初以为是加工误差,直到此刻才看清——那是手冢家族徽记的反向拓印:一片倒置的枫叶,叶脉呈放射状,如同从终点回溯到起点的路径。
没有人知道这图案是怎么出现的。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何时刻下的。
也许是在某次深夜调试时,意识模糊间,手指无意识划出的记忆残影。
手冢国光从未亲口告诉过他这个符号的意义。只曾在少年时代某个黄昏,看见他在笔记本背面反复描摹它,神情安静得近乎虔诚。
后来那本子烧了。火灾事故,无可追查。
而现在,它出现在这里,在这件由他亲手制造、改变运动极限的装置上,以相反的姿态重生。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
不告诉你答案,只给你线索。
让你在多年后的某一刻,突然明白——
有些事早有伏笔。
“机器人什么时候启用?”江临川问。
“下周三,校际医学交流会。”迹部说,“对外宣称是新型康复外骨骼试验机。实际上……它可以识别使用者的情绪波动,并通过微电流调节自主神经系统。”
江临川微微一怔。
这意味着,它不仅能帮助运动员恢复身体机能,还能干预心理状态——焦虑、恐惧、创伤后应激反应……全部可调。
“你想治愈什么?”他低声问。
“所有人。”迹部望向窗外,“尤其是那些明明还能奔跑,却被规则判了死刑的人。”
江临川低头,再次看向护腕。
蓝光微微闪烁,如同呼吸。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自己蜷缩在地下训练场角落,左臂神经阵痛如刀割,汗水浸透绷带,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不能再打了。”
那时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没人听见他的喘息。
直到一道脚步声响起,伞沿滴着水,停在他面前。
是迹部。
一句话没说,递来一组数据芯片。
标签写着:“**Project Extend —— 延长人类可能性的尝试。**”
现在,项目完成了第一阶段。
而他们站在这里,不再是对手,也不是朋友。
更像是两条原本平行的轨道,在某个奇点交汇后,开始共同向前延伸。
“你会公开技术来源吗?”江临川问。
“不会。”迹部摇头,“名字只会写‘匿名捐赠’。但我知道是谁做的。”
江临川轻轻笑了下。
很少有人懂这种感觉——付出时不求回报,却被另一个人默默记下全过程。
他缓缓戴上护腕。
贴合肌肤的瞬间,一股温润电流悄然流入神经末梢,像是冬日里一杯热茶顺着血管流淌开来。手腕转动,毫无滞涩感,反而有种奇异的轻盈,仿佛骨骼都被重新定义。
他走到墙边拿起球拍。
落地窗映出他的身影:一人,一拍,一室寂静。
他轻轻挥了一下。
空气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弧线。
没有球,也没有对手。
但那一击之中,藏着三年来的所有挣扎、疼痛、放弃与重来。
“你还想打多久?”迹部站在身后问。
“打到不需要这个为止。”江临川望着窗外,“或者,打到有人能真正接住我的球。”
夜更深了。
远处传来钟声,敲了九下。
实验室灯光柔和,仪器运转声低缓如心跳。
他们在各自的沉默里坐着,一个整理资料,一个调试设备。无需交谈,也不觉尴尬。时间像水流过石缝,无声却坚定。
直到江临川忽然停下动作。
“你知道吗?”他轻声道,“小时候我总做同一个梦——我在一片雪原上打球,对面没有人,只有风。每一球打出后,都会在空中留下发光的轨迹,像星轨。”
他顿了顿。
“我一直以为那是孤独的象征。但现在想,也许不是。那些光痕连起来,其实是一句话。”
“什么?”
“**继续。**”
迹部没回应。
但他悄悄把一份备份文件命名改成了:“Starpath_v1”。
风吹起窗帘一角。
桌上的护腕忽然闪了一下光。
这一次,能量核心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