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风在铁皮屋顶上滚动,像钝刀刮过锈蚀的钢板。江临川站在仓库外三百米处的废弃信号塔下,耳机里只有电流的微响。
他没戴手套。
指尖贴着传感器终端,温度低得发麻。屏幕亮着,蓝光映在他瞳孔里——一个移动点正从东南方向逼近,速度稳定,步距均匀。
不是人。
至少,不完全是。
录音开始播放,声源藏在仓库内部的扬声器中。伪造的声音冷静、克制,属于冰帝后勤参谋组的语调模式:“……B7路线确认变更,明晨四点押运,含三号燃料组件与战术模块。”
那是他亲手合成的音频。每一帧波形都经过校准,连呼吸停顿的位置都复刻自真实会议。
十秒后,第二道脚步声出现。
轻,但落地时有0.3秒的滞涩——像是关节锁死后的强行推进。压力传感器捕捉到了震动频率,数据流在终端上飞速滚动:体重约92公斤,动态承重峰值达180公斤。
外骨骼。
军用级,型号接近边境部队三年前淘汰的X-7型。但改装过。膝部液压系统延迟补偿值偏移了4.7%,说明右腿曾受重伤,或长期超负荷运行。
江临川闭眼。
耳边响起的是另一段记忆里的声音——三个月前,在南部山区的残骸营地,他从一台烧毁的运输车里拖出半具尸体。那人穿着平民服装,可掌心有枪茧,颈侧植入芯片接口被刻意熔毁。
但他忘了清理靴底纹路。
那种交叉咬合式防滑槽,只配发给特殊行动组。
而现在,这个人来了。
袭击者停在仓库门前五米处。
没有立刻破门。他在听。
江临川知道他在听。
录音还在继续:“……护送编队为双C配置,伪装成民用货列,经东环线绕行。”
虚假情报必须足够真实,才能让人相信它是真的。
袭击者动了。
一脚踹向门锁下方三十厘米处——标准破拆点。金属铰链断裂的瞬间,屋内灯光骤然熄灭。
红外视角开启。
热成像显示两个目标进入:主攻手居前,身形高大;背后半步,是辅助单元——体型略小,但肩部热源异常集中,疑似携带重型装备。
他们没开枪。
这不对劲。
江临川手指悬在触发键上方。
如果是普通劫匪,此刻该扫射清场了。可他们像在执行战术排查,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遍。
主攻手走向中央控制台。
那里放着一只金属箱,外壳印着冰帝后勤部编号。他知道那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微型拾音器和一枚不会爆炸的模拟芯片。
但他不知道。
那人蹲下,打开箱子。
三秒静止。
然后,他摘下了头盔。
江临川屏住呼吸。
画面通过隐藏摄像头传回终端。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苍白,瘦削,左耳缺了一角。疤痕组织呈放射状,像是被高温切割所致。
这张脸,不属于任何已知档案。
但他的动作属于军队。
取芯片时,右手拇指先压住边缘,再撬开卡扣——这是防爆处理训练中的标准流程,防止误触自毁装置。
江临川记下了这个细节。
也就在那一刻,辅助单位突然抬头。
目光直视摄像头方向。
江临川切断信号。
三毫秒后,子弹击穿墙体,打碎了原本连接线路的节点。
差一点。
他转身跃下信号塔,落地翻滚卸力。背包里的备用终端已经开始倒计时:60秒后自动引爆一段虚假数据流,引诱追兵转向西区旧厂。
但他不能走。
他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江临川重新接入地下光纤支线,绕过主干网防火墙,将实时画面导入私人服务器。解码完成后,他逐帧分析袭击者的步态。
左脚第三步,轻微拖曳。
不是机械故障,而是习惯性规避——仿佛曾经在那里受过伤。
他放大那段影像。
慢放。
再慢放。
终于看到:每一次左脚着地前,肌肉群会有0.2秒的预紧反应,像是条件反射般的防御姿态。
这种动作模式,只出现在一种人身上:经历过战场截肢后安装仿生肢体的人。
而全国范围内,能获得X-7外骨骼并接受神经接驳手术的退役士兵,不到二十人。
名单早已被加密封存。
但有人漏出来了。
或者,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真正退役。
江临川关掉屏幕。
城市在远处闪烁,灯火如星群坠落人间。
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尘土。
风又起了。
带着铁锈味,还有雨前的湿气。
他知道今晚还不会结束。
真正的猎手,从来不在明处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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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内。
主攻手站在空箱前,久久未动。
辅助单位低声问:“是假的?”
“不。”他说,“是真的路线泄露了,所以我们才会来。”
他望向被打穿的摄像头位置,眼神平静。
“但他们没想到,我们本来就不信那个路线。”
他戴上头盔,声音沉进装甲里:“通知总部,目标已启动反制程序,建议启用B计划。”
“B计划?”辅助单位迟疑,“那意味着公开介入。”
“已经没得选了。”他转身走向门口,“他们开始用人造证据钓鱼,说明已经摸到了边缘。”
雨落下。
第一滴砸在破碎的玻璃上,裂痕蔓延如蛛网。
两人消失在黑暗中。
几分钟后,一辆无标识的黑色越野车驶离东区,车牌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灰影。
车内,主攻手摘下面罩,点燃一支烟。
火光映出他脖颈后的编码刺青:7X-09。
烟灰落在座椅上,未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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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川坐在街角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喝着一杯冷透的咖啡。
监控画面已上传完毕。
他不需要立刻分析结果。
他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当一个人开始伪造现实,对方就会用更真实的暴力来回应。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放下杯子,看着雨水顺着杯壁滑落,像时间在流淌。
手机震动。
一条匿名信息跳出来:
【你钓的鱼,比你以为的大得多。】
江临川盯着那句话,很久。
然后删除对话记录。
他起身走入雨中。
衣服很快湿透。
但他走得平稳,一步,一步,像在丈量某种看不见的距离。
前方十字路口,红灯亮着。
没有车经过。
他站在斑马线起点,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几乎听不见。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变了规则。
不再是他在设陷阱。
而是双方都在等对方犯错。
而错误,总会来的。
就像雨总会停。
就像天总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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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
国家安全局第七分局,地下三层。
一名技术员突然抬起头:“检测到异常数据包,来源指向东区废弃仓储带。”
负责人走过来:“内容?”
“一段加密视频流,附加坐标标记和生物特征分析报告。”
“谁发的?”
“未知。但签名密钥……”技术员顿了顿,“是三年前注销的‘赤隼’项目代号。”
房间陷入沉默。
负责人缓缓坐下:“打开它。”
屏幕亮起。
画面中,是一个戴着外骨骼的男人摘下头盔的瞬间。
清晰的脸,清晰的疤痕,清晰的刺青编号。
下方文字缓缓浮现:
【发现非法武装人员活动迹象,疑似‘幽影计划’残余个体。建议立即封锁所有边境神经接口诊所,并重启X系列外骨骼追踪协议。】
视频结束。
灯亮起。
负责人拿起电话:“接局长专线。我说了不算的事,现在有人替我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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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川此时正躺在一间廉价旅馆的床上。
窗户没关严。
风吹动窗帘,像呼吸。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
形状像一张地图。
某处,有个红点在闪。
那是他埋下的最后一个传感器。
不在仓库,不在路上。
而在一辆每天准时经过市中心的公务车上。
车上坐着一位退役军官协会会长。
也是当年批准“幽影计划”预算的七人之一。
江临川闭上眼。
梦还没来。
但他知道,快了。
因为棋子已经动了。
而棋手,终于露出了轮廓。